刘元春:稳增长政策需发力对冲需求不足和趋势转型
21世纪经济报道| 2021-12-11 07:34:26

12月8日至10日,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在北京举行。

会议指出,2021年我国经济发展和疫情防控保持全球领先地位,国家战略科技力量加快壮大,产业链韧性得到提升,实现了“十四五”良好开局。与此同时,我国经济发展面临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三重压力。世纪疫情冲击下,百年变局加速演进,外部环境更趋复杂严峻和不确定。

会议要求,明年经济工作要稳字当头、稳中求进,各地区各部门要担负起稳定宏观经济的责任,各方面要积极推出有利于经济稳定的政策,政策发力适当靠前。要继续做好“六稳”“六保”工作特别是保就业保民生保市场主体,围绕保持经济运行在合理区间,加强和改善宏观调控,加大宏观政策跨周期调节力度,提高宏观调控的前瞻性针对性。

前三季度我国经济同比增长9.8%,两年平均增长5.2%。市场预计,2021年全年我国有望实现8%左右的增速,超过预期目标,也将高于世界其他绝大部分主要经济体。但是,三季度经济增长4.9%,两年平均增速为4.9%。在散发疫情、大宗商品高位运行、汽车缺芯、房地产调控收紧等多重因素作用下,三季度经济增速呈现加快下行态势。

我国经济韧性强,长期向好的基本面不会改变,但也面临不确定性和挑战。2022年我国经济形势如何?为何要强调“稳字当头”?宏观政策如何布局?要推进哪些重点工作?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带着这些问题采访了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刘元春。

“稳”具有一定紧迫性

《21世纪》:2022年经济增速如何?明年经济工作为何要要求“稳字当头”?

刘元春:今年四季度经济增速预计为3.9%。明年经济预计增长5.5%,这是考虑了政策因素。

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2022年经济工作要稳字当头。对当前形势研判中,首次提到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三重压力,并且要求政策发力要适当靠前,表明当前“稳”具有一定的紧迫性,需要政策对症下药。

当前不稳的因素比较多,中国经济面临一系列下行压力。稳的内涵是,经济运行在合理区间。我们测算的中国经济潜在增速目前在5.3%-5.7%的区间,较2019年增速中枢有所下行,因为疫情造成了供给损失。就业要稳是很重要的方面,2022年高校毕业生规模超过1000万人,考虑到高中、大学毕业生,以及延迟就业的人员,明年就业压力不小——经济增速在5.5%左右,新增就业数量超过1200万,能较好实现充分就业。经济平稳运行,也要求物价水平相对平稳。明年“六稳”“六保”的重点是,保持经济的持续复苏,尽快实现常态化运行。考虑到明年外需出现一些波动是大概率事件,加大扩内需力度,来对冲外部波动,是稳住经济基本盘的重点。此外,也需要稳定经济运行,为下一步结构调整创造较好的氛围。

《21世纪》:有专家提到,1962年、1963年婴儿潮出生的人口将迎来退休,疫情使得我国自然失业率有所上升,这是否能缓解2022年就业压力?

刘元春:有困难。在现有格局中,公职人员和国有企业就业人口比重较低,90%多就业来自民营企业,民营企业对退休年龄不那么敏感。稳就业保就业是稳字当头很重要的内涵,需要有足够的新增就业机会。

政策工具应有所创新,降准降息都有可能

《21世纪》:今年前三季度经济两年平均增速为5.2%,明年经济若增长5.5%,意味着经济增速要进一步上行?

刘元春:2022年经济增速到5.5%,要求宏观政策重新再定位。

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明确,积极财政政策要提升效能,更加注重精准、可持续。要实施新的减税降费政策,适度超前开展基础设施投资。2022年财政赤字率较今年(3.2%)可以有所提高。赤字率较今年有所提高,也考虑到明年专项债规模不宜过大,因为专项债对项目有盈利和现金流的要求,这样的项目数量越来越少,即便给予地方较多专项债额度,却缺乏与现行融资政策匹配的合规项目,使得投资扩张效应不及预期,今年就是这种情况。

2022年推进保障房建设,可以考虑在政策工具上有所创新。建议赤字率有所提升,也是考虑到2022年卖地收入压力较大,需要以赤字适当弥补基金收入。

稳健的货币政策要灵活适度,保持流动性合理充裕。货币政策的再定位,要确定M2和社融究竟跟什么指标挂钩,今年M2和社融相对名义GDP增速要低,货币政策操作上偏紧。当前货币政策还要考虑到高杠杆、高负债率、高还本付息的背景,要对流动性充裕的内容进行重新定义。另外,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到,加大对实体经济融资支持力度,促进中小微企业融资增量、扩面、降价。当前经济增速面临下行压力,受此冲击最大的中小企业,需要有结构性的政策加以对冲。12月6日央行宣布降准就是货币政策再定位的过程,要考虑到疫情、高债务因素,货币政策要回归真正的稳健。2022年,若经济增长面临下行压力,降准降息都是有可能的。

今年很多人建议经济增长目标在5%以上。合宜的区间在哪里呢?我们测算5.5%的增长,能够实现繁荣稳定局面,又不至于大水漫灌、过度刺激。2022年要回到6%很困难,但是要应对不确定性,稳的内涵要更稳固,经济增速不宜太低。5%是2022年经济增长的底线,考虑到当前正处于百年变局和世纪疫情的加速期,经济增长的弹性空间要更大些,这样在面对冲击时才不至于乱了阵脚。

短期需求不足+四大趋势转型

《21世纪》:2022年经济增长面临下行压力,主要体现在哪里?

刘元春:首先是疫情对供应链产业链的冲击不可忽视,包括国际航运紧张、汽车缺芯等。虽然很多人预计汽车缺芯到明年6月份可能会有所缓解,但疫情导致的部分供应链瓶颈效应已经中期化了。在疫情作用的非常态下,一些不经意的环节出现瓶颈是大概率事件。

有观点认为,疫情结束后,全球产业链供应链会恢复正常,这个判断可能过于乐观。欧美对中国的围堵,对产业链供应链安全性的重视,未来可能会上升到更高的高度。我们当前因为疫情获得的供应链红利,所带来的外资外贸繁荣,其可持续性很差。

第二,国内房地产行业调整是趋势性的。土地政策、房地产税等长效机制的破题,宣告房地产新时代的到来,房地产业告别了高速增长时代。当然,房地产仍然是国民经济很重要的领域。部分房企过度金融化杠杆化以及调控政策叠加带来的非预期冲击,会使得后续调控更为审慎,但不会改变房地产长效机制作用的发挥,房地产潜在风险也需要加以应对。明年要对冲经济下行压力,保障房建设会全面加力,但整体房地产业不可能回归到过去高增长的状态。

与房地产相关联的还有地方债问题。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明确,要坚决遏制新增地方政府隐性债务。明年是地方债的偿债高峰,地方债高杠杆运行,可能会在局部环节暴露风险。

第三,中国正处在重要的转型阶段,通过稳经济的政策,转型的速度密度可能有所减缓,但不会改变转型趋势。具体而言,我国正在从传统要素投入向科技创新驱动转型,科技项目对经济拉动作用不那么明显;我国还处在绿色转型阶段,绿色转型最初会造成成本的增加;我国还处在从对外循环转向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过程,这里存在效率递减的问题;再者就是房地产和土地财政转型。这几大转型,会使得宏观经济运行机制发生变化,若以原来的常规政策加以调控,想要稳住明年经济存在压力。

明年大宗商品价格运行状况,尤其石油价格是否会造成冲击,也具有很高不确定性。

所以,当短期需求不足和趋势性力量叠加在一起,明年稳经济的压力,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大。

双碳目标要探索有效路径

《21世纪》:今年消费和投资都不及预期。明年要怎么实施好扩大内需战略?

刘元春:原来稳住投资就能稳住内需。现在来看,稳投资很重要,但不像过去那么重要,稳消费成为更重要的点。未来我国投资增速可能保持中速增长,储蓄率下降会带来投资率的下降,当然我们现在也不需要过度投资。

消费的提振有短期政策,也有中长期政策。短期政策包括消费券、促进汽车消费等。明年推进保障性住房建设,加快发展长租市场等,也会对扩消费起到促进作用。中长期政策包括推进收入分配改革,落实共同富裕行动纲领,补足教育、医疗、养老、住房等基本公共服务短板。

《21世纪》:中央经济工作会议还着重强调科技政策要扎实落地,认识和把握资本的特性和行为规律,正确认识碳达峰碳中和,如何看待这些部署?

刘元春:科技是明年很重要的工作。国家科技自立自强战略体系的构建,需要推进重大项目落地,发挥好国家实验室作用,加大对关键领域攻关力度。另外,要激励企业进一步加大研发力度,财政、金融政策要与之相匹配。

双碳目标要持续推进,但要避免运动式减碳。绿色转型是国家战略,是要对我国生产方式进行变革,我们现在还是通过行政方式,层层传达、层层加码来推进减碳,会带来很多负面效应,明年要把握好度,要在有效路径方面进行科学探索。

要继续依法加强对资本的有效监管,防止资本野蛮生长。与此同时,也要稳定市场预期。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要为资本设置“红绿灯”,就是要明确无序扩张的行为模式和范畴,可以为资本设置负面清单,这样既能规范资本行为,又能发挥资本积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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