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家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短缺一样都不行。庄户人家常言道:“醋不光是调味品,吃了它,人长力气,还抗除疾病。”从科学的角度讲,醋里富含人体所需的维生素和氨基酸,还有消炎杀菌、抗病、祛病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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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奶奶是地道的农村妇女,大字不识一个。庄稼活难不住她,家务事件件做得条理分明。庄里人都称赞她是个麻利、干散的“能干人”。奶奶为了全家人能吃到“可口饭”,总是千方百计“粗粮细作”,变着法儿把杂粮、野菜,做出多种花样和味道,使一家老小,食欲大开,“食不厌粗”。在我小时候,她每隔一年,就要做两大缸“麸子醋”,及时淋出醋汁,供全家人一年四季的食用。
秋去冬来,是农家做“麸子醋”的最好季节。这个时节,庄稼已全部打碾入仓,冬粮也已磨毕,做醋用的麸皮、青稞也完全具备。
在一个天晴暖的日子,奶奶先把四五升青稞运到院子里,细心地将草屑、沙粒、碎土坷垃一一拣掉,再用筛子、簸箕,簸筛一遍,放进一个大铁锅里,用清水淘洗得纤尘不染,“煮醋头”的备料工作,算作就绪。接着,她洗锅、刷洗醋箱。煮醋头的大锅,要洗得不见一丝油花,不带一点油腥。醋箱,是一个用厚木板拼装起来,高约2.3尺,大口小底的敞口槽形木器。(底约:5.5尺x1.3尺;口约:6尺x1.8尺)。醋箱要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有渗漏处,还要和上面团,封堵严实,把它安置在房间的热炕脚头。接着奶奶把小麦和青稞麸皮,装足多半醋箱,然后开始“煮醋头”。所谓“煮醋头”就是把淘洗干净的青稞,放进大铁锅,添足适量清水,用大火焖煮,煮至部分青稞“暴粒开花”才算功成。这时,立即把滚烫的“醋头”倒进醋箱的麸皮上,用力搅拌均匀。随手抓起一把,稍稍用力一捏,有水分从指间滴出,干湿即为合适。待温度降至摄氏45度左右,在里面加适量的“白酒曲”,再次进行充分搅拌后,用手扒平、压实。做醋的头道工序——“做醋醅”即告完成。然后,在醋醅上盖一层洗干净的沙冰草或芨芨草,用以隔尘保温,然后交给时间,让其发酵变酸成醋。
发酵过程,需13天至15天(依房间和热炕温度,观察而定)。在此期间,每天要按时从上至下、从左到右地翻动、搅拌一次。把醋醅发酵温度控制在摄氏42度以内,不然就会造成醋醅“烧死、冒掉”(醋醅变黑、失去醋味)的事故,一场辛劳和醋料就全白费了。
“拌醋醅”是件很辛苦的事。每天上午,太阳照到北屋窗户上,就是奶奶拌醋醅的时候。她先把指甲修剪干净,再用温水把手和双臂反复洗过两遍,只穿一件棉背心,光着膀子上阵。她小心翼翼地拿掉盖在醋醅上边的沙冰草,然后从醋箱左边开始,从上到下,不停地用双手刨挖、搅拌,直到把醋箱右边的最后一把醋醅翻起、打散、搅匀。然后,扒平醅面,轻轻压实,盖好冰草,就算完成了一次搅拌工作。这时,奶奶坐到炕头,长喘一口气,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闪着晶莹的亮光。醋醅快成熟的前四五天,奶奶的两臂和双手,被醋酸浸蚀的成了桃红色,直发痒痒。我看见了,心里很难过,就说:“叫爷爷拌吧,他没事干,力气也大!”奶奶摸着我的头说:“我的小孙子,心疼奶奶了。可我看不上你爷爷干这种事的‘粗粗拉拉’,怕他一不小心,把一整箱的麸皮、粮食给糟蹋了!”
经过发酵、搅拌、保温,醋醅里的麸皮和粮食,一天天变得红润起来,到五六天时,有一股淡淡的酒香味从醋醅里飘出,又过两三天,那味逐渐变成了悠悠的酸味,醋醅也变的更加红褐。这时,奶奶要把两三碗炒的焦黄麦子和一些中草药渣加进醋醅。她说,加了这两样物品,醋的色味香会变得更浓,还有醋汁保鲜不坏的作用。
等到第十三四天,醋醅发酵的温度不再上升,颜色变得红褐鲜亮时,一股具有浓烈绵酸香甜鲜特色酸味扑面而来——奶奶的一大箱醋醅做成熟了,她把这些醋醅舀出来,装进两口大陶瓷缸里,封存起来。剩的,就是做醋的最后一道工序——“淋醋”。
淋醋,就是把适量的成熟醋醅,装进一个底部凿有孔眼,并衬垫有干净麦草的木桶内,塞紧孔眼后,在桶内倒入开水,静置浸泡半小时后,开塞,让醋水流入器皿的过程。这样的浸泡淋取,须经三次,才能把醋汁淋取干净。之后,还要把醋水放进陶盆里,在阳光下暴晒几天,这样,既可加深醋色,又能加长保鲜期。最后,把醋水贮存起来,随用随取。淋完醋的醋醅(也叫“醋糟子”),就是家禽家畜的好饲料。
后来,奶奶把做醋的技艺教给了妈妈,我家做醋的手艺被传承下来。再后来,奶奶和妈妈先后辞世,我再也没有吃到自家的麸子醋了。从市面买来醋,觉得它们,不是酸的咧牙,就是带点生涩味,少了那绵酸的香味。从而,我也感悟到了:世上没有永远的风景,来了,去了,起起落落,都是必经的过程。人事亦然,合了,分了,聚聚散散,也是自然规律。珍惜曾经之相遇,珍惜曾经之拥有,珍惜曾经之相伴——这也是人生之必要。
□赵智远
(兰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