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经历了怎样的冬天,春天从来不会迟到,它正吹着芦笛走向你我。
【资料图】
春节一过年初六,热闹、忙碌了一个年头的乡村安静了下来。年轻人回城上班,孩子们准备着开学。乡村像候鸟迁徙过后的湿地,又恢复了宁静。曾经弥散在空气中的年味,溢出门框窗户的灶火气,被春的气息稀释得越来越淡。
节候这东西真奇怪,过了年,感觉就不一样。虽然风还有些彻骨,甚至于还撒几把雪霰,但不再有时序向暮的感觉。似乎有一股向上的气息,在原野里潜滋暗长,在胸腔中涌动。
港汊苏醒了,河水在河床内潺动。女人们提着脚桶上河漂洗衣服;或者洗年头用过的钵头、筛子、蒸格,留待来年再用。她们隔浜呼应着,笑声像刚出窝扑向河流的鸭子。太阳朗照,水汽从河面升腾起来,越积越浓,然后溢出河床,向四野里弥漫,缠绕在树林间,薄得像烟缕。阿杜踱到乡场上,点着一支烟站在河岸上。然后阿强出来了,新标出来了。他们踱到一起。递烟,说天气。或什么也不说,就这样漫然看着田野,任烟缕缭绕。
田野间覆盖了一层老白霜,厚实得像雪绒,把大地捂得严严实实。阿杜说:男人怕压扁担,树草怕霜打。可不是,几朝霜晨,植被洗尽铅华。只剩苍劲的枝条,直指天穹。他们虽然无声地吸着烟,可心里都在盘算着日子怎么过。一年之计在于春呢!阿强想着去哪里打工,是做保安呢,还是去绿化公司打零工。一辈子与泥土打交道,侍弄花草多少与泥土沾边,可风里雨里辛苦,毕竟七十多岁了。保安要熬夜,但稳定。阿德均正在试着启动手扶拖拉机,那是他的坐骑,它每天驮着他给人家跑运输,几乎干了一辈子。他年前给坐骑装了电发动机,再用手摇启动,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他的脸永远黑不溜秋的,那是被生活熏的。不过疫情的几年生意很少。拖拉机点了火,“吭吭”着咳嗽几下,嘘出一股陈年的烟气,为新年暖缸。过去的就不再想它了,生活,需要的是耐心与坚韧。
高过树梢的太阳有了些暖意,老白霜在消融。阿杜知道冰膏过后的泥土特别松软,再大的泥疙瘩,只要用锄脑一击,都粉粉碎。不是吗?再坚硬的冻土,也经不住春天润物无声的消融。
今年,外来打工的租客都回家了。只有七仙女的父母带着小女儿丹丹,年年守望着客乡的田地。父亲小李独自站在一旁抽烟。他是否念着贵州山里的老家,和留在那里的女儿们呢?想想旧年春上,蔬菜卖不出去,小李心有余悸。因为过年,他一年四季乱蓬蓬的头,打理一新,头发倔倔地矗着。不怕跟土地较劲,跟生活较劲。
“新标,午饭的酒菜可以准备了!”阿杜边夯装着锄头,边与新标搭话。新年里没啥事,新标一天两顿烧酒。
“怎么样,来哇?菜有着呢!一起喝一盅。”过了正月十五,新标也要看工地去了。每年年头,是他最消停的日子。每天喝得微醺,躺在门口的玻璃房内孵太阳打瞌睡。
不怕风劲,只要有太阳就暖和。那是寒冷天,农民常挂在嘴边的话。近午的阳光真和暖。不经意间发现,背风处,农家小院的砖缝间,已是春草历历。正所谓“庭草无人随意绿”。蒲公英早已开得闹闹嚷嚷了,那是不分季节,一年四季开花的植物。它们不怕热不怕冷,只要开心就开花。可它们永远开心着的,所以才花事不断。
拖拉机熄火了,那亢奋的声音和顺地歇下来。乡场上一下空静了。“鸡毛,鸭毛,锡箔灰!”随着一声声收废旧物的声音传来,一个外地人驮着三轮车进场角。这是个收鸡毛鸭毛锡箔灰的时候,他的叫唤也随季节变化。他一年四季在这一带转悠,大家都认识。
“阿婆,吃了年饭您几岁啦?”那收废品的打住三轮车,算是新年的问候。这时我们才发现坐在门首的老太。她坐在阳光下,双手拄着拐杖注视着门前,一脸暖暖的慈祥。见问就说:“我还小呢!”她其实不小了,吃了年饭已九十八。可老人都会这么说。是啊,她比起村里一百零六岁的老太,是小着呢。可你若问那位老太,也会同样回答。她们一大把年纪了,就更珍惜每一个走近的春天。新标见问自己的母亲,就隔着玻璃房朝那收废品者举举酒杯,算是打招呼。此刻,我觉得,新标是在向春天举杯,向酽酽的生活举杯!
正月半一过,人们都要甩开膀子,各干各的事了。而此刻,他们正铆足了劲。我从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神里,看到了萌动的春天。是的,不管经历了怎样的冬天,春天从来不会迟到,它正吹着芦笛走向你我。(汤朔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