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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会想起这张旧式红木镜台,它是岳父母家的“镇宅之宝”。
初,作为“毛脚女婿”登门,我一眼就注意到了岳父母家的这张红木镜台,很大气庄重地放置在二位长辈的房间里。那时二位长辈居住在历史上曾经的商会大楼里,老洋房的房间甚为宽敞,一张旧式红木镜台放置其间恰显适宜。这张镜台材质准足,做工精良,比如其镜面是锲口的,镜面周围都有精美的红木雕花,它的四条腿是四平八稳的虎踞腿,益显庄重。对于岳父母而言,这镜台算得固定资产中重要的一款,往房间里那么一置,顿显雍容华贵。且说岳父母是戏曲演员出身,常年跑码头,其实是用不着添置红木镜台这样贵重家具的——一年中能有几许日子享受这么华贵的家具呢?可岳父母固执地认定,有这张红木镜台在家里坐镇,一个漂泊的家庭就有了归属,不限于他们这一代,将延及儿女和孙辈。当儿女和孙辈看到这张红木镜台就会感到这个家庭的厚重感,会增强家族的凝聚力。确很有定力,我首次登门拜见岳父母就注目到了这张红木镜台,油然感觉到这个家庭既厚重亦亲和。
我和妻子结婚后一度与岳父母共处一个屋檐下,每天会面对这张红木镜台,看到岳母在镜台上摆设得井井有条。台面上放置着他们年轻时的照片,很光鲜美丽时髦——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时髦,岳父穿西装系领带,岳母烫头发穿旗袍。台两侧精致的小抽屉摆放的是岳母的饰物和化妆品,下面的三张大抽屉是他们日常替换的衣物,归放得整洁有序。
岳父母家的大院子对面就是一座剧场,是他们这个戏曲剧团相对固定的演出场地。只要不外出巡演,他们的剧团就坐镇这剧场对外公演。这般,岳父母和嗣后加入剧团的我的妻子就有了近水楼台之便利,当其他演员从老远匆匆赶来化妆备戏时,岳父母及我妻子可以笃悠悠在家里化妆,而他们的妆镜就是那张大镜台的标准的镜子。
不是夸张,因镜台和镜面的宽大,居然可以容纳他们仨同时对镜描眉点唇。这是全家异常安详的时刻,我会在厨房间动炊备晚饭,待他们仨化妆妥,就可以围坐着用餐,而后他们信步走到对面的剧场穿戏服静候开场。我在准备晚饭的时候偶或到房门口探测一下,看他们可否化妆妥帖。每每见到他们仨在镜子里的形象,分外清晰和亲切。有一阵子剧团上演清装戏《半把剪刀》,我妻子饰演女主角——受尽欺凌的婢女陈金娥,岳父母饰演茶商徐道清夫妇,他们仨共处一面妆镜,一面化妆还一面对着台词,分明如一场舞台好戏,煞是有趣。有时熟悉的邻居前来看热闹,说是不用买票进剧场看戏,好戏就在这妆镜里呢。岳父母居住的大院子住着几十户人家,邻居们都以岳父母与他们相邻为荣。那时剧团的广告海报经常贴在市中心商场的橱窗里,还经常贴出主要演员的照片,自然岳父母和妻子他们仨的照片也经常光鲜亮相,邻居们更因此而自豪。
岁月不羁,匆匆流泻的时光把许多人事都洗刷一清。我岳父母相继谢世了,他们曾经的居所也渐次没了印迹,那张豪华的红木镜台倒是难以处置——现在的公房寓所难以容纳下它了,但它是无论如何不能弃置或出售的。内弟说得明白,这是父母最重要的遗物,要一代一代传下去,哪怕他现在的住房不适应这样的家具,也要让它留下来。他于是花了数千元之资,将这张红木镜台重新油漆修饰一新,作为父母留下的根脉,长长久久传承下去。(吴翼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