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岁末,中国传统制茶技艺及相关习俗被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线上线下很多文章都对中国源远流长的茶文化进行了诠释和解读。笔者不擅茶道,姑且从记忆里挑出两三个关于旧时老兰州人喝茶的片段,略窥一下国人爱茶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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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往事并不如烟,先从八十多年前说起。民国旅行达人孟述祖,抗战时期游历甘肃,对陇右风土人情多有记叙,其在《西北花絮》一书中,专门以《茶》为题,留下了当年老兰州人喝罐罐茶的难得记载。
那是在兰州郊外的某间客栈,炕上放置一盆炭火——这是标配——既可用来点旱烟,又可用来煮茶。在孟述祖笔下,煮茶的器具与自己印象中西北大汉的豪饮气概相去甚远:“一节竹管型的小砂罐,活像鸟笼里喂鸟用的食罐一样粗、一样高,三两罐水不够一口喝,好得罐子小、炭火猛,摆上去就沸腾”。到了夜间,孟述祖与店主聊至兴处,作虚心求教状;店主一时技痒,架不住老孟持续“摇车”,遂亲自操刀演示,全套操作如行云流水,令老孟大开眼界。
老兰州人烹制罐罐茶自有一套讲究,关键在于手法。首先是处理茶叶,只见店主将一撮茶叶放置掌心,“三揉两搓,茶叶磨得粉碎,于是很仔细地纳入小沙罐里”。接着是斟水,因为水盛在水壶里,壶大罐小,如果直接从水壶往罐里斟水,容易溢出来,于是须用小勺从壶中舀水放入罐里,老孟形象地比喻为“要经过小勺子摆渡的手续”。然后要在炭火盆里选定合适位置,眼疾手快将小砂罐架在火上。不多时,但见热气沸腾,茶叶在泡沫中沿着罐口上下翻腾,煞是好看。老孟的描写更是充满诗意:“无数的泡沫在罐中组成和破裂,发出一种有韵律的声调,非常动听。”既而泡沫向上直涌,“夺口欲出”,老孟知道,自己垂涎已久的罐罐茶即将大功告成,迫不及待地伸手去端,但又怕炭火烫手,不禁望而却步;这时,烹制兰州罐罐茶最考验手法的一步到了,只见店主不慌不忙,只轻轻一拿,已经稳稳端在手上,老孟钦佩地写道:“这是一种轻巧熟练的优美手势,真非秃笔所能形容。”
对于老孟这样的南方人来说,观摩罐罐茶烹制是一种愉悦的体验,而在和店主对饮时,他还获知不少关于兰州罐罐茶的说头。首先,煮罐罐茶是日常生活必做功课,也是不得已为之,因为包括兰州周边在内的许多地方基本靠天吃水,收集雨水入窖,要吃用一年之久,窖水自然不够新鲜,常有异味,“不得不仰仗茶叶来解救”。其次,煮茶用小砂罐,第一是避免金属气味,保持茶香本质;第二是有助于涵养细腻性情,消弭粗暴造次;第三是砂罐之所以做得小巧如玩具一般,皆因西北茶叶珍贵,如此操作可以防止暴客牛饮。老孟夜饮罐罐茶,听老兰州人讲了一番很接地气的“金城茶道”,由衷感慨道:“煮茶而用小沙罐,的确是一椿富有艺术和兴趣的事,甚至也可以当作一件娱乐的事”。
02
北京大碗茶有名,昔日金城也有大众喜闻乐见的大碗茶,只不过这“大碗茶”随着时光流逝,身材越来越苗条。清光绪四年(1878)春,左宗棠开放肃王府后花园(节园),任百姓游览,园内备有茶水数锅及大碗百余只,供游人免费饮用,这会儿还是正规大碗茶。抗战时期,时人游记里对兰州盖碗茶多有青睐,此时的“碗”已是精致小茶碗了。李昂《西北散记》有载,当年兰州城内避暑胜地唯黄河边茶园和中山林茶摊,尤其是夏天在黄河边刮碗子,已然是一种平民化的休闲活动,躺在所谓“兰州沙发”——也就是帆布马扎上看书闲谝,十分惬意。20世纪80年代,笔者尚年幼,夏天随家人游五泉山,在今五泉下广场至铁路道口马路边多有茶摊,一排玻璃茶杯里盛满凉茶,杯口覆盖正方形玻璃片以防尘,其与大碗茶类似,只不过此时已经“缩水”为茶杯;依稀记得每杯售价一毛,一饮而尽,怎一个爽字了得。
说到兰州百姓日常喝茶,还得写写近些年来出现的新事物,那就是牛肉面馆里放置保温桶,内盛免费茶水供食客畅饮。以前金城百姓吃牛大时,对于喝汤这件事情颇为重视且有仪式感,笔者孩提时,亦曾学着大人们的样,蹲在小沟头城墙根下,吃完面后喝完汤,再把碗筷放在道牙子上才算完整流程。青少年时期,亦曾一度追捧清汤牛大,“开扎”之前先美美喝上几口清汤暖胃,当年有些馆子还往清汤里滴几滴香油,吃完齿牙留香。随着工作生活节奏加快,现在很多上班族晨起往往顾不上喝口热水,就直奔牛肉面馆解决早餐,而店家提供免费茶水,可以让食客在吃面前先润润嗓子、暖暖肠胃,饭后解解油腻,在某种程度上取代了吃面前先喝汤的程序。各店家的免费茶水大多为花茶、茯茶之类,有些比较讲究的馆子还自制枣茶供应,也是吸引食客的手段。笔者吃牛大时,一般喝上两杯免费茶水就很满足,亦曾见过食客用大号保温杯不停续杯,估计老板看在其点餐时“肉蛋双飞”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八十多年前的冬日,老兰州人盘腿上炕、炭火烹茶、小罐细品的名场面,思之令人神往。三四十年前的炎炎夏日,街头巷尾小摊上的杯装凉茶,亦曾是金城百姓解暑佳品。时至今日,吃牛大前先喝杯热气腾腾的早茶,俨然成为兰州牛肉面文化的组成部分。古往今来,生活不易,但芸芸众生总能从喝茶中享受生活,无论茶叶、水质与茶具优劣,更与所谓茶道无关,唯爽利与快乐耳。
文丨奔流新闻特约撰稿 史勇
(奔流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