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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喜食塌棵菜,除了雪下乌菜赛羊肉的美味,更是欣赏它苦尽甘来的一生。
每次去超市,总喜欢逛逛蔬菜区,钢筋水泥构建的城市,这儿,是与泥土最接近的地方,番茄、南瓜、辣椒、青菜……饱吸大地朝露的精华,成了这样鲜嫩水灵的模样,舒展出自然的赤橙黄绿。春节前,在一格格码放规则整齐的各色蔬菜之间,我竟然发现了一小堆塌棵菜。没有鲜艳的色彩,并不引人注目,但在我心里,如朵朵盛开的黛青色之花,霎时,一股亲切温暖的感觉弥漫于心。
在我的故乡,塌棵菜是在隆冬和初春季节寻常见的蔬菜。它是青菜中的极品,味甜鲜美,清香爽口。勤劳的农人,九月下种,十月分畦,任其平展株型,塌地生长。冬后,经霜酥软。有诗赞曰:菜根滋味甜于蜜,堆雪河豚味最长。它最大的特点是天生耐寒,即使霜雪覆盖,拂去积雪,它依然郁郁葱葱,枝叶纷披,充满生机。这种别具一格的风骨与秉性,让它有了另外一个名字——塌地菘。它的叶子以黛青色为主,重叠交错,茎秆呈墨绿色,带有浓浓的黑晕,人们又称它黑塌菜。
今年春节,终于可以回家,腊月二十七,一夜奔走,回到故乡已是深夜。早晨还是醒得早,拉开窗帘,冬季的田野,一片孤寂。仔细望向地面,浓霜覆盖之下,黛青色的塌棵菜,一垄垄,像律诗一样排列整齐。80岁的老父,已经拿着小铲刀和竹篮,在田里劳作,他粗糙的大手还很灵巧,一挖一挑之间,就是一棵完整硕大的塌棵菜,他抖掉菜叶上的白霜和泥土,扔向竹篮,一抹抹黛青,在里面欢喜跳跃。
我去厨房洗菜,打开水龙头,水冰得刺骨。父亲赶忙生火做早饭,他不习惯燃气灶具,还是使用稻草做燃料的老式灶台。炉火升起,灶膛里火红一片,室内也暖和起来。我细心清洗,摘下一片片菜叶,塌棵菜的外叶塌地生长,叶片肥厚而有泡皱,芯叶卷心,需细心扒开,洗掉里面的泥土。仔细嗅叶片,闻见淡淡香味。父亲说,待会儿到乡里的集市买几斤文蛤,年前熬了一大碗猪油,今天中午用猪油,塌棵菜炒文蛤。我一听,喜笑颜开,这样鲜美的滋味,举世无双。
母亲也起床了。几年前,得了肾病的母亲,身体羸弱,长期使用激素,她的脸部,异样的圆形。她曾经是一个多么健壮的村妇,能扛着百十来斤的稻谷在田间飞奔,而今,却只能在室内缓步而行。但农民勤劳的本性犹在,她依旧闲不住。今天,她还要蒸馒头,馅儿是新鲜的塌棵菜,细细切碎,加上瘦肉丁、香菇丁,她还要蒸年糕、做炒米糖……过年的古老仪式,一样不能少。环顾厨房四周,在母亲的拾掇下,这儿的一切依然井然有序、干净整洁。而父亲,是个不识一字的农民,只擅长农活,并不擅长家务,过去的岁月里,他甚至不会做饭。然而,在生命的年轮划入垂暮时,在他的妻子重病时,他成了里里外外都能操持的一把好手。给我们的电话里,他们永远都是一致:都好着呢,你们放心吧。在寂寞的乡间,寒来暑往,两个人能相伴,心里有期盼,就是他们最美好的世界。
春节后,我们返回城里,车子后车箱里塞上了满满一筐塌棵菜,棵棵滋润饱满,如垒起的一叠黛青色瓷盘,还有文蛤、馒头、炒米糖……车轮碾过有煤渣的小路,我朝田野里望去,塌棵菜,它正努力贴着地面匍匐而生,用匍匐的视角,从大地体温中获取生长的温度,接受阳光、霜雪,还有天地间精灵的抚慰……它的柔嫩鲜美,将让回城的每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氤氲在蒸腾的香味中。
我在报上看到,如今塌棵菜已声名鹊起,走向大江南北,甚至端上了辽宁舰官兵餐桌,成了名副其实的“拥军菜”。人们喜食塌棵菜,除了雪下乌菜赛羊肉的美味,我想,更是欣赏它苦尽甘来的一生吧,历经世间剧烈的温差、彻骨的寒霜,涅槃犹存,让寒风再退三尺,在大地上传递生命的光彩。就像一个人,历经磨砺,由内而外,散发出风华玉润般的魅力。(关立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