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周刊 记者 | 王飞
核心观点:
1.当市场惊呼微软市值超过苹果之时,我们难道不应该复盘一下,微软这个互联网转型的失败者是如何做到的?答案其实特别简单:云业务的贡献和成长性。
2.资本市场投资最重要的是确定性,而目前数字化向社会更深层渗透的最具确定性的就是云计算,它是目前惟一被资本市场证实了的,如果亚马逊、微软等企业没有云业务,其市值可能要去掉一半以上;
3.如果未来10年中国传统公司“上云”的比例达到50%~60%,再造几个腾讯也没什么问题;
4.相比美国,我们的企业服务软件(SaaS, Software as a service)行业小了一个量级,这可能在极大程度上拖累了国内云计算发展的速度。因此,我提出云平台大厂用开放的心态共建云计算生态概念。
5.未来,随着整体社会数字化进入深水区,所有企业可能只有两类,数字化企业和非数字化企业。可以想象的是,后者可能面对转型失败所带来的艰难时刻。
10月29日,微软以2.49万亿(美元)的市值压过了2.48万亿的苹果,引起广泛关注。从业绩表现上看,微软的长期业绩或更有优势,据悉,其已连续11个季度超越华尔街的平均预期。从第一大主营产品来看,微软是智能云,苹果是iPhone产品。数据显示,微软智能云的业务正在强劲增长,并再次缩小了与亚马逊的差距。那么,“云”为何能技高一筹呢?
高瓴前董事总经理、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特聘导师赵小兵在接受《红周刊》记者采访时表示,在数字化时代,数字化的本质是向社会更深层渗透,这是有可能再造一个数万亿甚至更大的产业的。但数字化并不是创造概念,未来最确定的机会将在云计算领域。同时,赵小兵指出,国内未来十年的云厂商很可能还是阿里、腾讯和华为等巨头。
而在今年10月19日的云栖大会上,阿里巴巴集团董事会主席兼首席执行官张表示,云计算是社会的基础生产力,阿里希望可以解决通用型问题,继而用更开放的方式解决个性化问题。据悉,阿里云2019年营收为355.25亿元,去年为556.12亿元,同比增长了56.54%,目前为国内最大的云厂商。腾讯云国际副总裁的谭乐文则在此后公开表示,目前腾讯云在国内排第二,全球排第五。
数字化衍生概念云计算确定性最高
万物互联只有智能汽车做到了
《红周刊》:因为当前企业数字化转型成功率不到30%,那么,数字化发展到了哪个阶段?
赵小兵:实际上,信息化是数字化的萌芽阶段,在过去的20年,数字化主要是解决消费问题,就是把人、信息、商品、服务等连接起来形成所谓的消费互联网,并诞生了TAZ(腾讯、阿里巴巴和字节跳动)这样的互联网大厂。我们现在谈的数字化,更多的是中国产业信息化之后的纵深发展。在我看来,未来随着政务、工业、农业和服务业等数字化进程的推进,很可能会再造出一个数万亿甚至更大的产业。
目前,数字化正在进一步向社会更深层渗透。提供数字化服务的大公司仍然处于消费互联网这个阶段,比如腾讯,其新成立了云与智慧产业事业群拟切入产业互联网等领域,但是其营收占比仍然微不足道。这意味着,腾讯在产业数字化业务方面正在急起直追,尚远未建立和其消费互联网同等级别的业务规模。
我认为,资本市场投资最重要的是确定性,而目前数字化向社会更深层渗透的最具确定性的就是云计算,它是目前惟一被资本市场证实了的,如果亚马逊、微软等企业没有云业务,其市值可能要去掉一半以上。
当市场惊呼微软市值超过苹果之时,我们难道不应该复盘一下,微软这个互联网转型的失败者是如何做到的?在萨提亚?纳德拉就任微软CEO的2014年,微软仍是一家错失移动互联网的传统软件公司,其估值早被苹果碾压。此后,库克率领苹果公司大肆掠夺十倍创新产品——iPhone的相关利润之时,纳德拉默默带领微软实现孤独的转型。我们有证据表明,甚至微软的创始人比尔?盖茨都不看好自家微软的艰难转型,他忙碌地指挥投资团队抛售微软的股票,然后费尽心思地分散投资。据测算,假设盖茨仍然保留微软的股份至今,他的财富会比分散投资多数倍,迄今,也许他还可以保持世界首富的地位。此时,我们顿觉老子所言在符合大道之事上,无为而治的熠熠光辉吧?
纳德拉也许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转型大师,他带领微软实现登顶的王牌正是“智能云”业务。这就说明两件事:其一,在移动互联网之后,数字化领域最具有确定性的机会就是“云”;其二,微软在帮助大量客户上“云”之后,自己的业绩和估值也上了云端。上周,华尔街最少给了微软云业务超过万亿美元的估值,这难道不是非常有趣之事呢?
在云计算之后还有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产业互联网、元宇宙等概念,但这些概念尚未被资本市场完全证明可以发展为独立的产业,也没有公认的标杆公司出现。未来十年的数字化可能都是由云计算牵引,从目前看,云计算也就是未来十年数字化进程中最确定的机会。
《红周刊》:万物互联概念呢?
赵小兵:万物互联或许是另一个确定性的机会,但据我了解,目前只有智能汽车实现了。
我在《方舟:数字经济创新史》的“风口创新模型”中提出,创新一定是有用户迁徙发生的,如果没有用户迁徙几乎不可能有创新风口出现。过去功能性手机一直在向智能手机迁徙,现在几乎迁完全了,我们所有能想到的功能都已经在智能手机上实现了(几百万个App都在这里),相关的公司已经成长为各行业的龙头,如果再围绕智能手机创新几乎是不可能了。所以,接下来的数字化是要摆脱智能手机的,而目前只有智能汽车是一个独立于智能手机之外的联网终端。因为在开车的时候,包括自动驾驶软件的运行等都是不需要依赖手机的。而其他互联的万物都是智能手机的附属品,就是说联接之后还需要配套的手机App方可运行。
特斯拉是万物互联成功的典型案例。因为它的车载Pad和辅助驾驶软件功能强大,哪里还需要额外带上一个手机?然而,现在很多传统汽车的车载电子硬件仍是拙劣的单机版电脑,所以,我们很多时候开车不得不打开智能手机进行危险操作。
云服务商价值等待挖掘
医疗服务行业存数字化机遇
《红周刊》:现在,国内云计算的普及情况如何?
赵小兵:美国亚马逊是全球云计算产业的拓荒者,加上微软和谷歌的跟进,美国在云计算产业处于领先地位。值得庆幸的是,中国在云计算领域作为追赶者,也获得了仅次于美国的市场地位,这应该是是中国数字化的福音。考虑到中国在消费互联网应用层以及5G通讯的普及率等诸多领域,已经超越了美国的事实,这对未来中国深层次的数字化提供了巨大的助力。
有意思的是,云计算这个新大陆最先是被非技术背景的亚马逊创始人贝索斯发现的。无巧不成书的是,在国内,率先带领阿里巴巴进军云计算市场的是同样没有技术背景的马云。马云比技术出身的李彦宏、马化腾更早进入这个领域。也许亚马逊和阿里巴巴作为领先的线上零售平台,本身就在帮助消费品制造业进行数字化转型,这让贝索斯和马云近水楼台地发现了云的对传统企业的独特价值。
传统的制造业是一条供应链,目前上游原材料、中游设计、研发、配件、制造等领域还没有数字化或者说数字化不充分。诸如,最容易实现数字化的电影行业,现在很多还是通过硬盘将影片发给各院线,显而易见,其运营效率远没有“上云”后的高。这证明最容易进行的电影行业的数字化还没结束,更不用说更为复杂的制造业了。
我们从迁徙的角度看,国内企业上云仍处在早期阶段,这同时表明,国内云计算业务的巨大发展空间。
《红周刊》:数字化作为最确定的风口,为什么进展缓慢?
赵小兵:云计算是产业数字化的先行者(深水区),它的复杂性要远超过现在消费互联网,很难简单的复制。现在头部的云计算厂商帮助制造业企业“上云”,都是从每个行业业务流程等方面一步步学起,如华为成立的“煤矿军团”,就是想把数字化渗透到最为传统的煤炭行业,但方式是一个一个煤矿去做,所以中国企业整体“上云”的比例可能还不到5%。
在我看来,这主要是头部的云计算厂商缺乏开放的心态。因为云生态的形成是需要很多合作伙伴才能共建的。如在toB数字化领域,美国目前之所以处于领先地位,除了亚马逊和微软这样的头部公司,还出现许多和这些头部公司共存的大型企业服务软件公司,有的公司估值都已经达到一两千亿美元了。而中国的云计算已经出现好几年了,但除了头部公司,中间的大型企业服务软件公司是断层的,我们在一级市场也看不到太多可投的公司。如果未来10年,国内还仅仅是这几家头部云计算公司独立支撑,那么我们在这个领域可能仍然会大大落后于美国了。
另外,据我了解,中国实际上是不缺这类企业(合作伙伴)和人才的,只不过它们的规模比较小、互联网基因也不够,但它们却对各自服务的产业、行业以及专业的业务流程特别熟悉。比如用友、金蝶这类公司,它们是做软件起家,已经有20多年的经验。当然,它们的ERP产品也属于数字化产品,只是缺少互联网基因和业务基础。
需要注意的是,传统企业数字化转型的目的肯定是降本、增效,但如果看不到业绩增长和效率提升,它们肯定没有做转型的动力。比如,高瓴投资了多家传统行业的公司——比如百丽,同时,公司内部成立了一个大型增值服务部门,专门为被投资的企业提供数字化转型服务,这些服务得到了百丽管理层的高度评价。这同样证明,市场上缺少像高瓴这样为传统行业提供数字化服务的第三方公司吧?
《红周刊》:哪些行业可以成为突破口?
赵小兵:目前来看,医疗保健行业的发展空间很大,因为这是一个数字化程度很低的行业。比如导致人出现健康问题的肯定是多种病因的多重作用,但我们的病例数据并没有被汇总出来,就是在不同医院甚至科室的数据没有打通。其实,这个数据不需要加工,也没有供应链,就是各个医院不愿意共享,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如果能够把医疗服务行业的数字化做起来,实现线下医院整体上云,对国家和个人都是有利的,同时也将会产生很多好公司。
国内头部云厂商目前营收有限
腾讯未来十年或“再复制一个自己”
《红周刊》:您比较看好国内的哪几个云厂商?
赵小兵:从目前的云计算市场份额看,阿里巴巴更领先一些,其在全世界的云计算平台中仅次于亚马逊和微软,跻身前三。虽然阿里巴巴目前的云计算营收规模还不大,但其已经有了先发优势。因为作为国内领先电商平台的阿里巴巴,就是为了中国的消费品制造企业解决线上销售问题,那么,阿里巴巴就可以掌握一手的销售数据,并且可以率先了解消费品企业的业务流程,这就为阿里巴巴在为制造业上云提供了壁垒。所以,在阿里巴巴未来参与到三、四十万亿的消费品制造业的数字化转型中时,其增长空间巨大。
腾讯虽然没有直接拥有电商平台,但它毕竟投了京东、拼多多等公司,其体量加起来估计已经接近阿里巴巴。另外,腾讯投资的美团等公司也有利于其参与餐饮、旅游等各个行业的数字化转型。更重要的是,非数字化企业想了解消费者的需求是非常困难,比如传统汽车行业,车卖出去就跟消费者失去了联系,目前仅有特斯拉等智能新能源车公司可以实时掌握消费者的需求,这也是所有非数字化企业共同的问题,所以才产生了众多的市场调研公司。但腾讯却直接拥有超过10亿的C端用户,如微信新推出一款新功能,当日就可以了解消费者是否喜欢。现在的关键是,中国庞大的传统公司在云计算端能走多快(远),如果未来10年中国公司“上云”的比例达到50%~60%,再造一个腾讯也没什么问题。
华为云计算业务拓展也是很“凶悍”的。因为未来任何云业务的引擎都是搭载于5G之上,5G时代的云与4G时代所做的事情肯定是不一样的,而华为是全球通讯设备行业的领导者,它也将会比别人更了解通讯端的创新。所以,在连接技术、基础应用等基础层面,华为会有较大的优势。特别是,华为开放鸿蒙之后,已经建立了庞大的生态系统,这将为华为挺进云市场提供了助力。
不过,随着云计算的深层演进,也许在应用端掌握最多用户的腾讯将会更具优势。
综合而言,我认为,这三家公司是中国数字化主战场的超大平台公司,其他的云计算企业则没有这些特别好的基因和立足点。
《红周刊》:中国和美国的市场不同,云的规模不同,未来的开放程度也是不一样的。比如亚马逊可以占领欧洲市场,国内的云厂商因为种种因素可能就不太能有所作为。所以,您对腾讯是否过于乐观?
赵小兵: 国际研究机构Gartner的数据显示,2020年,全球云计算市场保持高速增长,市场规模达642.86亿美元,同比增长40.7%。阿里巴巴、腾讯和华为完全有能力参与到全球云计算的竞争中,特别是我们的近邻亚洲市场。
只不过,从腾讯、阿里目前运营的结果来看,相比亚马逊、微软,它们在云计算领域的营收规模确实比较小。但是,我们背靠市场空间更大的中国本土云计算市场,同时可以伺机挺进全球市场。我认为,云计算的中国模式比消费互联网更易于国际化拓展。这足以让中国云计算头部厂商保持在全球第一阵营之列。
《红周刊》:确实如此。但第一届中国云计算大会(2009年)举办至今已过去10多年。那么,您觉得云计算的爆发点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赵小兵:这和智能车很像,智能车的商业化也已经10多年了,但市场大爆发是最近两年的事。它就有一个临界点——市占率达到10%,之后就会发生井喷。所以,我觉得当整个云计算市占率突破10%以后,爆发才会临近。
《红周刊》:那么,在未来头部的平台型公司会越来越多还是越来越少?以全球视角看,云计算平台已经形成了3A格局,即亚马逊AWS、微软Azure和阿里云占据近7成市场份额,国内云最终是否会形成国外的“3A格局”?如果会,将是哪些平台主导?
赵小兵:从全球看,数字经济的显著特征就是赢家通吃。从美国的市场格局看,未来中国云计算的平台公司集中度也会很高。从目前国内云计算大厂的客户案例看,相比美国,我们的企业服务软件行业小了一个量级,这可能在极大程度上拖累了国内云计算发展的速度。因此,我提出一个云计算生态概念。但如果我们站到2031年来回望今天(看),云计算厂商可能仍是阿里、腾讯和华为等少数几个巨头。因为云计算市场是万亿级别的,本身就具有生态属性。假设,云计算巨头以开放的心态搭建一个云生态,战略支持企业服务软件公司,大家一起打造一个云计算生态,就像当年苹果公司开放软件应用商店一样。如此,国内的云计算产业也许会大大提速。
另外,当云计算渗透率达到一定比例时,还可以衍生出其他产业,比如海淘。因为中国有全球最健全的供应链和快速组织生产的能力,所以海淘生产出的服装等消费品比全世界任何地方都便宜。这种产业数字化,实际上是把中国的制造业的产能扩张到全世界,并且还不需要烧钱搭一个新的电商平台。所以,中国产业数字化未来的空间是非常巨大的。只有“百花齐放”的云计算生态建立起来了,中国的云计算产业才能大成,届时,相信中国的GDP也将每年增加一、两个百分点。
现在监管的要求是大型互联网巨头互通互联,这同样有利于云计算产业的发展。总之,谁能够推动开放,拥有最多的生态开发者跟随,谁最容易成为超级云计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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