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六月水果的C位是杨梅,到了七月,除了西瓜,就是葡萄争着出风头了。
从前我种过葡萄。那时住府城的茶田巷,一楼,房子不大,但院子很大。我们在院子里砌了两个花坛,南一个,北一个。彪兄从山里挖了株葡萄藤,种在南边靠墙的角落。我们还种了一株刺瓜。初夏,我们在院子里吃枇杷,一颗枇杷籽落在墙角,不经意间,长成了枇杷树。刺瓜长得很快,叶子沿着棕绳和竹架爬上爬下,绕成一面绿网,结了一个又一个象牙白的瓜,我们每天吃刺瓜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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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角的葡萄最让我操心,因为想等着它结果,自酿葡萄酒,每日总要去看它几回。开春,棕色的葡萄藤刚长出几片叶子,彪兄就用木杆搭了一个棚架,好像性急的父母,给尚在学走路的宝宝准备了学区房。开始时,葡萄像蜗牛爬一样,总是不见长,一个月没长几片叶子。暮春,葡萄好像到了青春期,开始拔节发力,绿叶长得很快,枝条伸得老长,枝枝蔓蔓很快爬满架子。阳光透过葡萄叶落下来,地上是一片金黄的斑驳。风吹着叶子,哗哗地响。五月,葡萄开出小花,淡黄微绿,米粒大小。花谢后,结出绿豆大的葡萄粒。
七月,葡萄从绿豆变成豌豆,又变成青珠子,硬硬的,一粒一粒。到了夏天,窗外有人挑着担子叫卖葡萄,我摘下院子里的青葡萄一尝,呸,又硬又酸。我和彪兄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对着葡萄架反思。彪兄道,看来是葡萄苗没选对,葡萄的出身很要紧。我翻着葡萄种植的农书,说,也不能全怪苗,我们浇水、施肥、打药都不够,葡萄也不宜种在墙边,通风不好,光照也不足。
从此再也没有种过葡萄,但每年夏天,葡萄没少吃。老家海鲜多,瓜果也多,立夏的枇杷、夏至的杨梅、大暑的西瓜甜瓜、霜降的文旦橘子……都是名声在外的,省里农博会一开,要么拿金牌,要么当果魁。葡萄名气虽不及杨梅橘柚,但全省葡萄打擂台,家乡的葡萄总是大出风头,次次摘金而归。
黄岩马鞍山村的葡萄,是我从小吃到大的。马鞍山葡萄中,我吃过巨峰、藤稔、红富士。巨峰,红中透黑,口味最甜。藤稔,大个头,俗称“乒乓葡萄”,口味清淡。红富士,跟苹果同名,用金玫瑰和黑潮杂交育成,果粒紫红,肉质厚实,葡萄香味最明显,口味极佳。
葡萄熟时,总有朋友邀请我们去马鞍山的葡萄园里摘葡萄,葡萄架下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青的,紫的,红的,黑的,累累地垂挂下来,近在眼前,简直是“色诱”。现摘现吃,且采且歌,相当快活。吃得最多的,是大粒的巨峰,五月成熟,色紫红,珠圆玉润;阳光玫瑰,有着玫瑰般的香味。而夏黑、京玉、红地球、醉金香、巨玫瑰、维多利亚、状元红、晴王……组团出道,每一种都活色生香。我觉得给葡萄起名的都是诗人,一看这名字,就兀自心醉。葡萄吃多了,也吃出门道——葡萄表皮那层果粉,越白越厚越密越好,这样的葡萄是套纸袋子的,农药无法渗入,最安全。
近年来,“金手指”横空出世,果皮黄绿色,成熟后,玉一般温润的感觉,味道极甜,是早熟丰满的甜姐儿,带着浓郁的异域风情,名字也起得有富贵英武气,如传说中兰陵王的金手指。
还有一种晚熟的葡萄,叫美人指,如美人的纤纤玉指。美人指的果粒修长,成熟时,果皮前端为淡紫红,基部颜色渐淡,从黄绿到淡红,润滑光亮,如染了蔻丹的美女手指,让人想起《诗经》中那个“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的窈窕美人,故有人称之为“葡萄西施”。既是美人,当然个性鲜明,果皮与果肉不易剥离,皮薄而韧,果肉紧致,呈半透明状,口感奇妙,既甜且脆。如果豪放一些,完全可以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葡萄有多种隐喻,甚至借狐狸之口,隐喻那种阴暗的心理——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新鲜的葡萄是丰盈的,多籽的,如饱满的青春,哪怕它离开枝头,变成干果,亦有值得咀嚼的甜蜜。南宋鲁宗贵所画的《吉祥多子图》,就有露齿的石榴、累累的橘子和成串的葡萄。
葡萄是为酿酒而生的果子,果皮有丰富的酿酒酵母,果肉中富含葡萄糖、果糖和蔗糖,葡萄摇身一变,便是美酒。当葡萄变成了琼浆,便是文学与歌舞的饮品。老家的人,夏天喜欢自酿果酒。吃不完的杨梅和葡萄,用来浸泡成杨梅酒和葡萄酒。杨梅酒好酿,以高粱酒直接浸泡,一周便成。酿葡萄酒略繁琐:葡萄洗净,沥干水分,阴凉处晾干。酿时把葡萄捏碎,放入玻璃瓶中,加冰糖或白糖搅拌。二十天后,滤去酒渣。月余,即可品尝到新酿的葡萄美酒。色如琥珀,味道清甜,有清新的田园风味,也有“葡萄美酒夜光杯”的华美。(王 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