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外出回家,在小区的一条林荫岔道走,听到一个女孩子的歌声,在背后尾随,那身影随之在我身后忽左忽右,有几次,歌声欢快起来,女孩蹦蹦跳跳地超到我身前,在我眼前晃,唱着跳着;又似乎觉得挡了我的道,便从另一侧退到我身后。那歌声呢,倒不是一般孩子的随口而唱,是明显带着练过声乐的童声。那时候,她似乎沉浸于自己的歌咏,时而在高声部引吭,时而滑到低声部为自己做和声;还做领唱。她就这样一个人在几部轮唱中切换,同时围绕在我前后左右,像只花蝴蝶,在我身旁盘旋。赶不走,也不好意思赶。
我到自家的楼门口,开门禁,进楼。开电梯门,进电梯后转身,面对电梯门关上的时候,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进来了。这个照面因为动感十足,没让我看清她的脸,却注意到她胸前飘动的红领巾。这红领巾看上去不一般,许是演出的装束,系带得很仔细,领结挺括,后脖颈斜下来的三角形,面积很大。我按了楼层。她不按,疑似比我高几层。可以在我下电梯后她按关门后再按楼层。电梯里本不安静,电子屏广告,每天重复唠叨。现在有那小女孩,还是要唱,非常投入地扯开嗓子——那花园里开满了红花,月亮在放射光辉,玉莲花在那儿等待,等她的小妹妹……
我到了我的楼层,出电梯。电梯门合上,歌声稍有阻断,却上升而去。我想起那首歌名《乘着歌声的翅膀》。
那是大半年前的事儿。没有去多想,就觉得这孩子唱歌认真,情绪饱满,也许是小学生合唱团之类的参与者,至于唱得好或不好,我也不懂。
四月初,疫情猛起。浦西封控。一个人站在自家阳台上,望出去,行人寥落。寂寥之间,偶尔有大型巴士开过。发动机引擎声比平时听得真切,竟然有轰鸣之感。几天下来,观察之,上午,巴士停靠,下来一拨子穿防护服的,那是进小区做核酸的医护人员。除此之外,偶尔有大巴经过,不紧不慢的,是接送阳性感染者。时间不定,深夜或凌晨,都有。
那天午后,便有大巴停靠至小区马路对面。已经听说本小区出现阳性感染者。具体涉及的楼栋不详。平日里,邻里之间少有交流,特殊时期,禁足,噤声。这个城市像煞宁静,隐秘之间,总有一丝不安。
我从北窗望下去,是小区中心花园。我们的楼栋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上警戒线。此时,垂头而不丧气,但的确有倒吸一口凉气之感。
从我们楼栋门口出来了两个身影。从上往下看,看不出人脸。两个头顶心。有接送人员接过了拉杆箱,提着,走在头里。拉杆箱的滑轮便在方地砖铺就的走道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这个世界在某个静默的时辰,一点声音都会被放大。
他们下了台阶。是一老一小,像祖孙二人,携手而行。他们随“拉杆箱”往小区门口走,身影渐远。我只是看见背影。但最后一瞬间,我看见了红领巾,那条系带得很规整的红领巾,后脖颈下很大一个红色三角形。心头一紧,看这老小,挽手前行;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你们一定要好好的。早点回家。
她们的背影消失在林荫岔道的树荫底下。(程小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