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工业离不开软件,汽车是工业领域重要产业之一,更是依赖软件进行设计、研发、生产等,汽车上需要使用的软件并不只是我们常用的WORD、EXCEL等办公软件,更多是依靠汽车工业软件发挥着重要作用。安世亚太高级副总裁田锋告诉记者,中国汽车工业软件存在十大误区,不利于建设汽车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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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区一:“风口”是“卡脖子”带来的
风来了,猪都会飞。这句话激励出一众新势力造车企业。如今,汽车工业软件似乎也迎来了“风口”。有些人认为,这是被“卡脖子”带来的结果。
田锋并不认同这种观点。他认为,工业软件迎来“风口”与“卡脖子”有关联性,但不是根本原因。
“中国工业和经济发展到了分水岭。”田锋说。
2019年中国人均GDP达到1万美元,中国进入中等发达水平,同时,面临“中等收入陷阱”。 跨越陷阱的方法是什么?清华大学国情研究院院长胡鞍钢认为,从要素驱动转向创新驱动,既要继续充分利用后发优势,更要创造先发优势。
田锋认为,来到分水岭也是中国汽车产业或者经济发展最危险的时期, “这是竞争者把中国推下陷阱的最好时机,太早没有陷阱可以落井下石,太晚就来不及了,中国已跨越陷阱。这就很好理解2018年开始中国遭遇科技战、贸易壁垒。工业软件是创新的重要工具,此后的20年是我们跨越陷阱的时间,国际断供和卡脖子将是新常态。”
田锋认为,近来有些人士提及的工业软件的风口,根本就不是风口,而是趋势,不是突发的黑天鹅引来的风口,而是可预测的经济规律,不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窗口,而是一个新时代的到来,是我国工业发展的内生需求,不是外力使然。
误区二:赶上国际标杆,才能实现国产替换
目前,国内汽车界或者工业领域喜欢用一个词“对标”,在许多新车上市发布会上,经常能听到汽车高管提及对标跨国品牌某款车,在新能源汽车时代,对标特斯拉的不在少数。在工业领域,对标波音、对标博世等说法经常出现在各种新闻报道中。
“工业软件界也是如此。” 田锋说, “我不反对对标,在对标之前,我们应先问自己几个问题。”
我们应该对哪个“标”?
1、 我们有没有别人现在的基础、环境和条件?
“先掂量好自己,去对标人家当初和我国相似条件下的样子,而不是我国的基础、环境和条件不可企及的今天。”田锋说。
他以自己的亲身观察举例,田锋带领团队每天在用户现场观察,他们发现国际先进的工业软件在用户那里经常使用,但发挥的功能非常有限。
“初期我们认为是用户水平太低,没有熟练掌握软件的运用方法,也有人说是软件不好用,但最后我们悟到,是中国工业水平所限。”田锋说。
一个国家的工业软件水平与科技实力相匹配。田锋用印度举例说明这个问题,印度是有名的软件产业发达的国家,软件产业收入高、人才多,全球不少著名的工业软件由印度孟买的IT工程师参与编写,但印度并没有出现全球知名、强大的工业软件。
“并不是印度的IT工程写不出来,而是工业水平不高。美国工业软件之所以强大,不是美国工业软件人聪明勤奋,而是美国工业和科技水平高。”他说。
田锋强调,我国工业软件应该对标我国工业企业的“刚需”,而不是对标国际先进软件,盲目对标国际软件,只会浪费时间和经费,开发了本国用户并不需要的功能,用户真正需要的功能反倒做不到位。
“我们从观察中悟到,只需要做出国际先进软件的40%的功能即可满足中国刚需,对于应用不深的大企业或者尚未采纳工业软件技术的中小企业,40%的功能已经绰绰有余。我们做自主工业软件的自信有科学依据,并不是完全靠情怀和豪情。在国际工业软件的珠峰面前,我国可以一战的原因就在于此。”田锋说。
误区三:避开国际大鳄锋芒,差异化是取胜之道
中国古代的战法里有“守正”和“出奇”两种策略。中国工业软件突围,是该守正还是出奇?面对强大的竞争对手,为了避开国际大鳄锋芒,国内有些软件公司凌波微步,走上了利基小道;有些飞檐走壁,最终在云上漂泊;有些剑走偏锋,一头扎进APP长尾不能自拔。
目前,中国工业软件领域存在两个现象。一是,用户在采购软件时,并没有真正分析自己的刚需,而是对标国际先进软件,作为自己的采购需求。二是国外那些先进软件开发的时候已经了解过用户需求,我们不需要再做过多研究,直接对标国外软件,即可开发出满足用户需求的软件。
田锋的团队与客户沟通需求的时候,经常发现用户无法清晰和系统地表达刚需。进行需求调研时,用户说出来的往往是他们了解的最强大的软件的功能,即他们经常描述国外强大的软件有哪些功能,而不清楚自己的刚需是什么。因此,国内用户出现一个现象,用户对标国外最先进的软件实施采购,虽然采购的软件大部分功能用不上,但这样采购要求的提出最简单、最省事、最安全。最终造成资金、资源浪费。
针对国内用户的特点,走差异化道路才是取胜之道。田锋说:“不应该将有限的经费用于暂时不需要的功能开发。何时开发何种功能,是时机选择问题,应该避免被拖入开发陷阱,甚至影响企业的生死存亡。”
误区四:好产品是用出来的,必须走到用户中去工程验证
软件开发水平如何?通常的做法是实际验证。汽车行业兴起了智能辅助驾驶,每个企业推出的智能驾驶系统软件代码超过1亿行,这么多行代码能不能适应道路驾驶的需求?道路测试是大家都在做的工作,全国多个城市规划出自动驾驶区域。
但是,汽车软件不仅仅是智能网联的代码,还有大量的工业软件支撑汽车产业发展,用试验方法和用户现场工程应用,两种途径在中国工业软件公司中都不具有可行性。田锋给出了三个理由。
首先,国内工业软件开发商没有充足的经费进行试验验证,其次,即使资金花得起,时间也等不起,开发商现在没有时间等待用户的使用反馈。第三,新软件的用户基数小,反馈数量少,不足以支持工程化验证。
“一家新创的工业软件公司或新开发的工业软件,在工程化验证方面往往都是弱项。等待试验验证和工程应用反馈,基本上都冻毙于风雪,走到终点的可能性基本上为零。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提出了一套切实可行的国内的验证方法,用过去的案例验证今天的产品。”田锋说。
误区五:成本高,竞争强,卖不出去,活不下去
面对国外工业软件大鳄建立起来的技术壁垒,国内有一种悲观论调,工业软件大鳄们建立的技术珠峰实在是太高了,按照我们的起点和投入,何年何月才能登顶?工业软件市场是典型的B-to-B市场。国外软件盘踞中国40年,经过长期的关系型营销,客户关系早已被固化。国内自主工业软件是新进入者,在抵达客户方面有很大的障碍。
国产自主工业软件没有机会吗?田锋不这么认为,他列了4个领域有巨大的机会。一是禁运行业(军工或实体名单)无工业软件可买;二是中国占比最高的企业群体,中小企业无软件可用;三是我国被卡脖子之后,重大民品企业的工业软件供应朝不保夕;四是中国知识产权逐步合规之后,传统的工业软件产业将出现大量空白市场空间。
田锋认为,这是新的四个赛道,不同的赛道应该设计不同的市场开发策略,比如禁运赛道中的攻关工程、重大民品中的备胎工程、中小企业和高校的产业基础打造工程等。每项工程的用户特征画像、核心诉求(刚需)、商务决策链、技术决策链、技术解决方案以及交付实施方案都完全不同,需要专业化打造。
田锋提到,中国工业软件产业的开发,打造广泛的用户基础是一项不可或缺的策略。中国乒乓球雄霸全球40年,凭的不仅仅是几位优秀运动员,而是深厚的群众基础。国际仿真大鳄在中国的成功秘诀是:早在20年前就成功占领了高校阵地。高校都使用他们的工业软件教授学生,这些学生把他们的工业软件带到企业。我们不能重走国外工业软件大鳄的老路,“基础免费,云化普及是我们认为比较与时俱进的道路。”田锋说。
误区六:功能不强,性能不好,靠价格感动用户
我国汽车产业早就在用软件进行设计、研发、生产,不过他们使用的工业软件大多数是舶来品,尽管是舶来品,汽车企业使用这些软件已有很多年,用久了,用习惯了,自主国产汽车工业软件能替代舶来品吗?不能替换舶来品,何谈我国汽车工业软件自主研发?
田锋说:“能替换,不过有难度。我国汽车工业软件用户的应用困局是国际大鳄们留给我们的最后机会。”
对比国际先进企业和国内同类企业,田锋的团队发现,工业软件在国内企业的开发深度和使用效果远未达到预期。国内企业和国际标杆企业的工业软件条件差别并不大。但国内自主工业软件与国外的工业软件命运有天壤之别,到底是为什么?田锋以仿真软件举例说明了这个问题。
多家国内企业向田锋团队反映,有些国内企业的软件是“假仿真”。田锋告诉记者,这其实是国内企业关于仿真的一系列认知误区造成的。有些企业花费大量经费采购的仿真软件没有成为真正的设计手段,企业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提升仿真应用效益。
田锋说:“这是国产自主仿真软件的机会,用户买仿真软件是希望买到研发能力,国内软件企业要瞄准企业诉求,赋能企业仿真,解决企业仿真应用实效不高的问题,逐步实现自主软件的替换。即中国仿真技术公司今后的发展目标不是销售国外的软件,而是发展咨询能力,帮助企业建设仿真体系。”
误区七:酒香不怕巷子深,好产品不愁卖
有些软件企业认为:“只要我能开发一个好软件,何愁卖不出去!”这句话似乎没毛病。其实是商业悖论。没有成功的商业路线,就没有成功的技术路线。任何一个产业的DNA由技术链和商业链构成,两者缺一不可。
在当前的技术和市场格局之下,中国自主工业软件研发的成功更多的不是技术问题,而是商业能否成功的问题。不论开发多好的产品,必须卖给用户才能回笼资金,继续开发新的功能和版本。
工业软件需要与用户迭代打磨才能成为好软件,卖不出去,何谈迭代打磨?到底是先开发出来好软件还是先卖出去,这似乎是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无论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都是慢慢进化来的。商业和技术也是一步步迭代出来的。总而言之,没有过硬技术不可行,没有商业通路走不下去。
误区八:工业龙头才能开发好的工业软件
有人说:只有工业龙头才能开发成功的工业软件,并且以西门子、达索为例说明他们的观点。田锋认为,这个观点站不住脚。西门子收购UG的时候,UG已经是CAD/PLM界三强之一;达索从工业品公司分离出来后才开始壮大; ANSYS和PTC都很强,但他们不是工业公司。
工业龙头,从虚的方面讲是企业文化、思维和意识的培养,从实的方面讲,企业不断地拓展技术、数据、人才、客户等能力。工业龙头企业有人有钱,如果没有工业软件基因,战略上也不可能转向工业软件,也不具备工业软件用户基础。
技术积累是汽车及工业软件的基础,没有长时间的技术积累就贸然进军工业软件,大多数会“死”在半山腰。技术积累是技术谱,而非几项零散的技术,技术谱要跟目标用户的需求谱要匹配,特别是“刚需谱”。田锋给出了不同工业软件的技术要素构成以及来源表。
误区九:中国工业软件全面落后于西方
国内汽车消费者往往认为进口的比国内的质量好,合资产品比自主企业的好。田锋告诉记者,汽车工业软件也存在这个现象。人们提起国产自主工业软件,有些人的第一反应是技术差,市场占有率低。
工业软件分类要很多种,田锋的团队基于技术、资源(知识)或原理的属性来分类。
1.科学类软件是基于自然科学的固有规律而开发的软件,譬如CAD、CAE、CAM、EDA等;
2.工程类软件基于人类在改造现有世界和创建新世界的过程中形成的工程知识而开发的软件,譬如PDM、MES、APS、CAPP、工业互联网、工业APP等;
3.管理类软件基于社会科学的固有规律而开发的软件,譬如项目管理、知识管理、CRM、HR、财务等。
田锋告诉记者,中国的科学类工业软件距离国际水平差距最大,工程类次之,差距最小的是管理类软件。这与我国几类软件基于的底层技术、资源(知识)或原理等方面的发展水平相匹配。
软件最关键之一是核心引擎,核心引擎决定着软件的性能和质量。核心引擎软件存在于CAD、CAE、EDA等第一类工业软件中,比如几何建模引擎、约束求解器、网格剖分引擎、数值计算引擎等,也可能存在于第二类和第三类工业软件中,比如人工智能引擎、流程驱动引擎等。在核心引擎领域,我们与国际标杆的差距更大,甚至超过第一类工业软件的差距。
从市场占有率看,国产工业软件水平并不是全面落后于国际,核心引擎完全空白,科学类软件全面落后,工程类软件水平一般,管理类软件领先于国际。
误区十:一流组织造标准,三流组织造产品
工业软件的热潮把工业软件标准热也带来起来,各机构、团体都热衷于搞标准。社会上一直有个说法:“三流组织搞产品,二流组织搞服务,一流组织搞标准”。田锋告诉记者,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很多机构和企业把制定标准作为追求的目标,热衷于抢占标准高地,积极参与各种标准的制定,以为这样就能成为一流企业。
田锋认为,对社会上的这个说法首先要理解它的底层逻辑,“一流组织做标准”的真正含义是企业首先成为了一流企业,然后才有资格做标准。一流企业首先是成功的产品型企业,其次是成功的服务型企业,然后才是有资格做标准的企业。跳过产品和服务两个阶段,投机取巧走捷径直接做标准,不可能成为一流企业。
没有硬课题的软课题只能是“疲软”课题。如果“硬课题”成功,其配套的标准必然成为事实上的标准。没有工业软件相关的硬项目,工业软件标准软项目不容易称为事实上的标准,价值会大打折扣。
“造标准”是“一流企业”的结果,而不是原因。“一流企业”首先要有“一流产品”,千万不要搞错了因果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