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不少业内人士向《中国汽车报》记者反映,随着国六天然气重卡保有量的增加,一些地区出现大规模私拆、倒卖三元催化器(天然气重卡尾气后处理装置)现象。价格不菲的三元催化器不仅被贼惦记,就连一些车主也打起它的主意。
“为了快速收回成本,卡车司机在为国六天然气重卡上完牌后,就立刻拆掉三元催化器,然后根据里面的贵金属含量,将其以3万~5万元不等的价格出售。”业内人士赵亮(化名)介绍说。
三元催化器为何如此之贵?
记者了解到,最近一年以来,三元催化器中的重要原材料——铂、钯、铑等贵金属价格涨势凶猛。铂近一年内的价格从179.06元/克涨到268.85元/克;钯从400元/克涨到600元/克;而铑的价格则从1205.27元/克涨到5643.32元/克,虽近期价格略有波动,但也一直维持在5000元/克上下。
贵金属价格的上涨,让有些人有了“生财之道”。
♦有偷的,有卖的,也有藏起来怕丢的
“国六排放阶段围绕尾气后处理装置出现的种种乱象,可以看作是此前各个排放阶段造假手段的集合,并且已形成与之相关的灰色产业链。”采访过程中,一位发动机排放系统研发工程师的话,令记者印象颇深。
从去年下半年至今,三元催化器着实火了一把。无论是在百度贴吧、卡车之家论坛,抑或是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搜索“三元催化器”这一关键词,内容定会让你大开眼界。这其中,不仅能看到各种回收广告,还可获取到各类车型三元催化器的报价。
“现在市场有点乱,不管是亏还是赚,三元催化必须办,7万一个给钱换。”更有人明目张胆地打出这样的广告。
去年11月30日,《中国汽车报》曾刊发《尴尬!小偷偏爱国六重卡后处理装置》一文,揭露当时针对重卡后处理装置的偷盗行为。如今,随着铂族金属价格的一路走高,一些卡车司机在贵金属回收商的鼓动下,本着“让别人偷,不如自己卖”的心态,主动将车辆的后处理装置拆卖。
在我国西北地区,由于天然气储量丰富,且价格低廉,天然气重卡已成为公路物流(危化品运输除外)的主力车型。这其中,陕西省、山西省、内蒙古自治区及宁夏回族自治区银川、吴忠以北地区更是拥有数量可观的天然气重卡。
5月15日,记者赴宁夏吴忠市,深入了解用户拆卖重卡后处理装置的情况。走访期间,当地一家重卡经销商表示,拆卖天然气重卡三元催化器的现象从2019年便开始显现,去年以来,这种情况更是时有发生。在他看来,这与贵金属价格上涨有很大关系,同时很多重卡用户也认识到三元催化器的巨大价值,进而将其拆掉转卖。
对于网上流传的全新三元催化器可抵购车首付一事,上述重卡经销商直言:“我们不会主动进行这样的操作,大多是销售人员的个人行为,而且只有在用户凑不齐购车首付款的情况下,销售人员才会为其牵线搭桥。”
不过,记者在走访时却发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一些卡车经销商明目张胆地倒卖三元催化器,并给用户搞起了“0首付”,这种模式已然成为了他们的销售潜规则。
那么,为何会在国六阶段出现拆卖天然气重卡后处理装置的情况?
据了解,在国六排放标准实施前,气体燃料点燃式发动机大多采用稀薄燃烧技术,通过降低燃烧室的燃烧温度,以机内净化的方式,降低氮氧化物的排放量,因而在国五及更早的排放阶段,天然气重卡尾气后处理装置为二元催化(处理一氧化碳、碳氢化合物),其中的贵金属以钯、铂为主;到了国六阶段,为了满足氮氧化物的排放要求,气体发动机切换为当量燃烧技术,后处理装置也由此前的二元催化变为三元催化(含钯、铂、铑)。
以目前市场上主流的12~13升气体机为例,国五阶段后处理装置的售价大概在1.4万元;排放标准升级后,它的价格飙升至6~8万元。
在吴忠市创利汽车服务区,一位从事载货车维修的负责人告诉记者,去年以来,服务区内时常能见到前来拆卖三元催化器的天然气重卡。一般情况下,回收商会用角磨机将车辆后处理装置切出一个正方形的口子,用改锥或撬棍将三元催化器载体捣碎后取出,然后将后处理装置焊好或更换一套新的壳体。“你很难在汽配城或修理厂抓到现行,他们的行踪十分诡秘,拆卸三元催化器的速度也非常快,而且基本是在网络上联系,确定时间、地点后,他们会来称重、探明贵金属含量,再当面进行结算。”他说,为了免除用户的“后顾之忧”,一些修理厂还“贴心”地为用户重新刷写发动机控制程序,以此来屏蔽后处理的传感器信号,防止出现限速、限扭的情况,这样车辆也不会出现任何故障代码。除此之外,维修厂还提供三元催化器租赁服务,以供验车时使用。可以说,这条灰色产业链已形成完整的商业闭环。
据了解,即便是使用了几万公里乃至十几万公里的三元催化器,回收价格依旧诱人。
宁夏吴忠市汽配城一隅,天然气重卡是当地主销车型
在宁夏银川市、吴忠市及天津市等地,记者看到一些沿街的金银加工店也打出了回收含铂、铑、钯金属废料的招牌。位于天津市河北区的一家金银加工店老板表示,不论新旧三元催化器,他们一概回收,但要拆解后才能报价。
这些做了“外科手术”的天然气重卡数量到底有多少?或许很难得出准确数字,但记者从一汽解放、东风商用车、陕汽商用车等企业的售后人员处得知,这些做了手脚的车辆在我国西北地区绝不是个例,而是一种现象级存在。
♦动歪脑筋的不止售后市场
5月11日,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会同生态环境部印发了《机动车排放召回管理规定》。其中明确指出,因设计、生产缺陷或不符合规定的环境保护耐久性要求造成排放危害,致使同一批次、型号或者类别的机动车中普遍存在的不符合大气污染物排放国家标准的情形,将由机动车生产者作为排放召回主体,并将受到相应处罚。
在尾气后处理装置的这条灰色利益链中,不仅有贪图眼前利益的贵金属回收商和重卡用户,就连生产环节也深陷其中。
据记者了解,三元催化器载体的贵金属涂层配方主要来自于德国巴斯夫、日本特殊陶业株式会社(NGK)等外资企业;而三元催化器载体供应商的选择,国内商用车企业一般会采用美国康宁公司和NGK的产品。值得注意的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由于原材料价格的普涨,以宜兴王子制陶有限公司为代表的国内企业配套量大幅提升。同一规格、型号的天然气发动机,使用进口品牌的载体要比自主三元催化器产品高出近3万元。
有发动机企业研发人员透露,随着铂族金属价格上涨,加之市场竞争压力不断加大,不少商用车生产企业都在大幅下调三元催化器中贵金属的含量。在2019年7月前后,各家整车企业为达到国六排放标准,满足重型柴油车尾气后处理装置7年、70万公里的寿命要求,普遍采用进口品牌的三元催化器载体,且贵金属含量较高。但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很多发动机生产企业在产品开发过程中,主动要求下调催化器载体中贵金属的含量。
“这么做自然是为了降低成本,在车辆使用初期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随着行驶里程和使用年限的增加,排放控制就很难满足国六标准要求,可以说是为日后埋下了隐患。另外,从用户角度来看,也就不难解释,为何一些运输从业者在购车时会询问车辆后处理装置的品牌,他们选择购买进口品牌催化器载体的车辆,并非是为了获得更好的排放性能,而是为了拆卖时多赚些钱。”上述研发人员说道。
♦“史上最严”排放标准尚需强有力监管手段
回顾国内重型车排放升级的历程,似乎每一阶段都会出现相对应的造假现象:国三时期,那些如同摆设一样的实心EGR管路,致使排放标准推行异常艰难;国四、国五阶段,屏蔽、篡改后处理控制模块的行为大行其道,导致排放升级成为“老大难”问题;再到如今形成的尾气后处理装置的灰色利益链,可以说,我国重型柴油车排放升级之路并不平坦。
被誉为“史上最严”的国六排放标准在制定过程中,诸多排放限值和技术要求都比北美及欧洲排放标准更加严格,并且在国际上率先实现了对移动排放源的远程监控。
在生态环境部2020年4月发布的《重型车远程排放监控技术规范(征求意见稿)》(以下简称“《技术规范》”)编制说明中指出,针对机动车和非道路工程机械远程排放监控的技术团队早在2018年9月便已组建。通过调研,他们发现国内重型车的排放问题严重,且难于监管。数据显示,2016年全国车用尿素实际消费量仅为理论需求量的三分之一,且车载OBD监控系统未设或虚设情况严重。
翻看《技术规范》不难发现,它对重型车远程排放监控进行了详尽规范,并设有车辆——企业平台——国家平台——地方平台的数据平台架构;对包括车速、发动机扭矩、燃料流量、氮氧化物传感器、上下游氧传感器在内的17项数据要求做到1Hz的采集频率,且对数据防篡改做了明确要求。
在如此严格的闭环流程监控下,为何还会有人铤而走险?
记者了解到,在2019年7月国六天然气重卡开始销售之时,远程监控平台还尚未开通(2020年下半年启用)。另外,仅北京、上海、河北省等地对新上牌车辆有远程监控系统的前置性检查,而国内其他省市尚无此类要求。又因在2018年8月发布的《重型柴油车污染物排放限值及测量方法》(GB17691-2018)中规定,国六a阶段远程排放监控数据为“鼓励上传”(国6b阶段为全生命期内上传),这才导致一些人在违法的道路上变本加厉,有恃无恐。
排放升级过程中设立的过渡期,原本是为生产企业缓解经营压力和市场平稳切换排放标准而设,现在反倒成为一些人敛财的窗口期。目前,国内很多企业生产的重型发动机在控制逻辑、软件标定、报文格式方面有相近之处,这也让一些第三方软件开发商看到了机会。他们会在用户拆卖三元催化器后,为其再刷写一套新的发动机和尾气后处理控制程序,屏蔽各类传感器信号,以免车辆报错或进入坡行模式。
对此,天津大学内燃机燃烧学国家重点实验室副主任姚春德表示,这种篡改ECU和排放控制模块的做法,既绕开了尾气后处理装置的闭环控制逻辑,对监管也造成了一定挑战。他呼吁,生态环境部门应会同其他部门严厉打击私自拆卸、倒卖尾气后处理装置的行为,并对这一灰色产业链从严、从重处罚。同时,立法机构应考虑对《中华人民共和国大气污染防治法》进行细化修订。
“我们应该像禁止涉毒艺人复出一样,建立黑名单制度,无论是车辆生产企业、经销商、维修企业乃至终端用户,一旦涉及故意拆卸尾气后处理装置,便剥夺其继续从事相关领域工作的机会。”姚春德说,只有全行业联合起来,积极开展工作,杜绝尾气后处理装置的私自拆卸、倒卖行为,行业才能保持良性发展。
每一次的排放升级,都要耗费数量可观的人力、物力、财力。如今,在重型车国六排放标准全面实施前夕,市场上出现的各类乱象,理应受到各界高度关注。
原材料价格上涨或许是诱因,但市场上涌现出的各类拆卖、倒卖后处理装置的现象必须得到遏制。全行业为排放升级投入的研发资源与巨额资金,不应沦为一些人贪图眼前利益的“淘金工具”。
这种乱象不亚于几年前的新能源汽车骗补。只有行业各方认识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齐抓共管,标本兼治,将监管贯穿于生产、使用、年检等全生命周期的各个环节,号称“史上最严”的国六排放标准才能真正落地,否则,即便标准再严,又有什么用呢?!(吴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