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落在江南的屋瓦上、织在远山近水之间,诗意丛生。
细雨是属于江南的,细雨蒙蒙,需要以江南的小桥流水、青砖灰瓦来承载,那才是真正的烟雨,瓦上生雨烟。
中雨或暴雨则应该属于江北,滂沱的,铺排的,倾盆的,翻江倒海的雨,最宜用中原的腹地来装纳,直接对直接,当面锣对面鼓地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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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南,到处可以看到很多人家的屋顶都是小青瓦。建造一座房子,到了屋顶覆瓦的环节,一般是先把屋脊做好,然后从屋脊开始,由上而下覆瓦。覆瓦一般采取底部的小青瓦凹槽朝上,每一块小青瓦上从中间等分,覆以两块凹槽朝下小青瓦,这种环环相扣的方式做出来,让雨水顺着瓦楞下的小水沟直溜溜地流淌到房檐的滴水处,倾泻而下。江南的雨,尤其是春夏之交的雨,多下得不大,淋在建筑的屋顶上,或成为断了线的珠子,或汇聚成一条条水渠,淋漓在江南的屋檐上,浪漫而雅致。
江南之瓦,多是鱼鳞瓦,如鱼鳞一样排列下来,屋檐上的瓦当和滴水,恰似分了叉的鱼尾。远远一望,犹如一条条鱼停栖在屋檐上,鱼会歇脚吗?恐怕也只有在江南的屋檐上才会,古人把鱼和水都认为是财源的象征,如此建造和陈列,冥冥中自有注定。
江南的雨太细密了,有一种说法,江南的水田里有多少米,天上就会落多少雨滴。江南的烟雨像梳子一样细细打理着季节的天地,若要论滴来数,恐是数不胜数。我倒是觉得另一种说法也成立,那就是江南有多少片鱼鳞瓦,天上就会落多少雨滴。绵延开来的江南古镇,一座紧挨着一座,一场又一场的雨,如玉琳琅,落在青石板上,落在稻田里,落在屋檐上,落在乌篷船上,落在小桥流水中,落在每一顶油纸伞上,也落在星星点点的蛙鸣声里。
有一年在江南一座不知名的古镇闲居,窗外是密密匝匝的雨,我吃的是当季的草木,也加入了些许的薏米和红豆来蒸,倒是软红可爱。配的是一小碟酱黄瓜,嘎吱嘎吱,吃得甜蜜有趣。窗外的芭蕉被雨水洗得油亮,院子里的枇杷黄了,鼻翼之间偶尔有一股湿湿的蔬果香氛。向店家要了一小杯米酒,加一小碟灯影牛肉,就那样吃着。不知道那雨落了多久,我不胜酒力,竟然醉了,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店家也躺在竹椅上打着呼噜,我起身挪动椅子的声音打扰了店家的清梦,他笑着说,你是吃酒吃醉了,我是看窗外的雨看醉了……
没有一滴雨会没缘由地落。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一个午间,李白访戴天山道士不遇,看到袅袅烟雨中一只小犬吠声如雨,桃花开得正妖,树林里一只鹿经过竹林,远处的那条飞瀑如在青石上对话,李白有些着急,友人哪里去了呢?墨亦如雨,他挥毫写下了如许诗句:“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雨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细细品咂,诗句中亦有湿湿的雨意在。
江南的雨似乎是依着江南的性子下的。你乘着一顶乌篷船进入一座古镇,偏巧这时候正牛毛一样地飘着小雨,乌篷船一点儿也没浪费,如果赶得巧,摇橹的江南姑娘还会拿出她亲手做的绿豆糕给你品尝,那一口甜与沙,让人想张口去接着扑面而来的雨来同享。你若是偏巧从二十四桥上驻望,那场雨总会夹杂着风一起吹在你的衣角上,飒飒作响,风中的香味提醒你,岸边的那几株芍药开了。若是你就行走在江南的街巷之中,雨下得不大,不必撑伞,淋着也挺好的;若是雨下得大了,随便找一处茶馆避雨,都能品尝到当季头采的绿茶来,可能是碧螺春、龙井,也可能是毛峰、毛尖。总之,雨从不平白无故地落下,总有它的用途,总有它的成全。
细雨下的江南,溪水澄澈,河水丰腴,江水也有了澎湃的意思了。这个季节,总有最好的那种小虾,在江南的随意一处馆子里坐下,点上一份,老板定会用韭菜为你清炒。头刀韭配当季虾,真是鲜到骨头缝里。
在江南,不敢说每一个季节的雨都是诗行,淋在江南的屋瓦上、织在远山近水之间,诗意是丛生的。细雨就应该落在江南才不浪费,就像胭脂就应该施在小姑娘的眉宇之间或腮上。(李丹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