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我最熟悉的一条路,便是汾阳路了。与熙攘的淮海中路相比,这条路有着难得的宁静。路面不宽,两侧高大壮硕的梧桐树,巨人般护卫着路面,也护卫着上海音乐学院的大门。进门后再走数百步便到了贺绿汀音乐厅。这是栋棕色的砖混结构小楼,坐落在新旧建筑物之间,犹如时光之桥。
十数年间,我多次在汾阳路上往返,为上海国际钢琴大师班而来,为美妙的键盘乐而感动而升华。大师们的音色之美与这条路上秋色点染的梧桐叶一道,释放着悦耳炫目的金色。即便这些硕大的叶片从枝干上飘落下来,也有着沉缓的弧线,那是季节的曼妙旋律。
最难忘的是清晨走在这条路上,与襄阳路接壤那边,有个卖早餐的小摊位,一口巨大的平底锅前挪动着有秩序的队列,锅盖一揭开,嚯!厨师将铲子探进云雾之中,将排骨扇形的锅贴一家伙翻扣过来,那种焦黄的锅巴般锅贴,令我馋涎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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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吃一顿早餐非常便宜,还相当方便。后来,这种摊位不知怎么就消失了。即便我去体面的饭店里点到这种锅贴,其味道与感觉,也与这里的摊位出品大相径庭了。那是渗进记忆中不肯散去的上海小吃,金黄焦脆,与深秋的金色落叶融为一体,不可疏离。
那时锅贴是用纸包的,一种特制的草纸,有点烫手,但绝没有用塑料袋的。有时急着去校园,就边走边吃,脚下踩着那些五光十色的落叶,就像走在一条瑰丽的河流之畔。在树影光斑间,我曾遇到了安东·克迪、巴什基洛夫、傅聪、罗温萨等几十位国际钢琴大师。安东·克迪是个喜欢沉静的绅士,他的头发呈亚麻色,有点凌乱,一看就是从很远的旅途中赶来的,只是他不紧不慢地迈着沉思的步子。他来自白求恩的国度,也是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巴什基洛夫是个风趣的性情老人,他那撮尖下颏上自然翘动的山羊胡子,充满喜感。我也曾为这两位大师写过乐评文章,可惜他们再也不能出现在这条路上了。傅聪先生我有过多次采访,为他撰写过多篇文章,在《人民日报》《人物》《光明日报》等刊发。其中《傅聪的莫扎特》《克迪的音乐妙境》均被当年的“中国散文精选”收录(中国作协创研部选编,长江文艺出版社)。痛惜这三位大师均在疫情期间辞世。
罗温萨是个好老头,人品学养都是出众的。我曾目睹了牛牛(钢琴家张胜量)8岁时受到大师指点上课的情景,那简直不是教授给学生上课,而更像一位慈祥的爷爷和孙子温存地交流,而孙子则随性半躺半倚在过于宽大的转椅上,仿佛在转动一个玩具器械。
牛牛此番又走在了这条路上,高大矫健,已是偶像派的酷帅钢琴家了。五一前夜,春风沉醉的夜晚,他像小时候一样从这里进入校园,不知他的眼前是否会再现当年的情景。
与牛牛同出师门的另一位钢琴家尹存墨来自德国汉诺威音乐与戏剧大学,他在那里读完博士直接留校,成为首位在欧洲名校被聘的中国钢琴家。如今,他已是欧洲当红的青年钢琴家,被德国媒体誉为“最质朴纯正的音乐表演和真正的天才”。
当晚,贺绿汀音乐厅的这场“玉兰绽放桃李芬芳——汤蓓华教授师生音乐会”果然不负众望。流动的屏幕上,有廖昌永、卡普琳斯基、陈宏宽、刘诗昆、贝尔曼、维阿杜等二十多位海内外名家,为汤教授师生音乐会献上祝词。
带着一份感慨与感动走在这条灯光斑驳的路上,我希望能够走回到过去的时光中。
汾阳路正值春天。我还是头一次在春天里感受汾阳路的绿色。两侧繁茂的梧桐树,披挂了满身的新绿,那叶子在街灯光影中,看上去比秋天的叶子更薄,而且还有点小,但是,那是一种娇嫩的绿,一种具有灵性的光感。我的一位朋友说,他前两天从这条路上走进音乐学院大院里时,感受到了诗意的氛围,他虽然没有看到演出,但他看到了上小课的学生,他随手拍了几幅照片发给我。那是一些可爱的少年,一如当年的尹存墨与牛牛的身影。
从这里进进出出的年轻人无以计数,当我在深交听到新来的年轻乐手回答出自哪所院校时说:我是朱莉亚的,我是上音的。我能够从中听出自豪度。
上音是个音乐摇篮。这里人才辈出。作为附中的教授,汤蓓华在接受访谈时说,对于演奏和教学而言,她两项都爱,但她更注重教学,因为自己弹只是一个人弹,是一束光,而把学生教出来去弹,那是一大片光,并且会一代代传下去。(刘元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