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开,满城纷沓而至尽是赏梅人。
梅花无雪不精神。南方的滨海小城很少下雪,但也无妨,梅花世界里的雪已下了有千年之久。
晚间路过一树梅花,折了三两枝错节地插在瓶中,也是“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想起在“刘旦宅书画展”上见过的那几幅梅花图,遂找出画册,也是春日里另辟蹊径赏梅了。
【资料图】
前阵子去了金华“芥子园”,园中有红梅和白梅。那数棵红梅,不是老树,直愣愣地开满,添了园林春色。圆洞门旁的那一株白梅,应有年月了,其枝干如黑炭,盘根错节,一阵风吹过,花瓣似细雪纷飞,让人驻足良久。人与梅花两白头,正是千古文人的追求,李渔也是。
古人赏梅、咏梅、画梅、赠梅,寄精神于梅,在诗文、绘画中营造了一个梅花的世界。如王安石、陆游、林逋、王冕等,君子寓意于物,以梅言志,梅是人,人也是梅了。
再看一棵“老梅”,主干墨黑如铁,飞白其中,似枯死之木,枝条如荆棘错杂,却有刀剑之锋芒,其间墨点飞散,似花又非花。梅树前,站一裹斗篷的老翁,怀中斜靠一根瘦竹,须发皆白,目光炯炯,放眼茫茫天地。题识是陆游“一树梅花一放翁”的诗。陆游是老梅,老梅是陆游,梅骨铮铮,竹子有节,天地静默,唯存那颗心在搏动。
赏梅是“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而画梅,难在见骨,见气,见精神。此画刘旦宅先生作于1988年“戊辰冬日初雪”的上海。那时,雪落海上,周遭安静,笔墨落下来,宣纸微哗,心性与风神在枯湿浓淡的笔路上一览无遗。先生的“梅”,我是看进去了吗?
几天前,去了天台国清寺看隋梅。小园内,红梅如霞,白梅如雪,掩映着庄严的殿宇,任来客脚步纷乱。隋梅在梅亭前的墙边,旁生的主干攀附在已腐朽的老的主干上,似千年古藤,出墙扶摇而上,散开的枝条上白梅朵朵,似落了一层疏疏的白雪。一千三百多年的晨钟暮鼓,一代代人物如走马灯,梅心却无挂碍,与千古诗文齐昌。据说,郭沫若和邓拓都有题隋梅的诗,找来一看,都是平常之作,接不住梅的精气神。风物辽阔,人心辽阔,下笔也就辽阔。刘旦宅先生画梅,有辽阔之气,接得上梅的千古气脉。
还有一幅“松竹石松——四君子图”。那梅的虬枝在竹、石、松后面,影影绰绰,梅红朵朵,俏皮可爱,冲淡松石竹的凝重之气。此画刘旦宅先生1986年作于上海,是先生赠予家乡之作。其中有先生与家乡的故事。
刘旦宅先生(1931—2011)是温州人,出身寒门,自幼擅画,受名师襄助成长,弱冠之年移居上海绘画,成海上画坛的一代名家。
读先生事略,先生的一段忆旧文令我印象深刻——“我的童年在苦难中度过,生活晦暗无光。但在回忆的荧光屏幕中,却经常出现一些色彩绚烂、明丽得犹如朝霞的片段,便是小时候用石子代替笔墨画画,没有纸张,有平整的石灰地,很开阔,想画多大就可以画多大,而且还可以画了揩,揩了画。”
刘旦宅先生经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一直身居老宅,生活俭朴。先生对于家乡却不吝啬。1995年,刘旦宅先生在日本石卷市举办个人画展,参展的五十五幅作品全部售出,所得二十多万元人民币,悉数捐献初创中的温州大学建了一座“温故”楼,并亲自题写楼名。他说自己平淡无奇,没有什么了不起,不是新闻人物,也没有突出事例,只是一个老百姓,一个认认真真画画的人。
辛丑年是刘旦宅先生诞辰九十周年,举办画展,是乡亲们怀念先生了。
想起王冕的《墨梅》句——“只留清气满乾坤”,合上书页,有暗香袭来,充盈心间,是为春夜赏梅所得。(大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