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钓鱼是在五十年之前。
放假,照例去浦东姑父家。那天,随姑父在一家杂货店挑了一根三米长的竹竿,回家放在炉火上烘烤,以增强竹竿韧劲和弹性。姑父再捉了后院大白鹅,拔了几根羽翅,剪成几段浮标,穿在尼龙线上,扎上银色伊势尼钩和铅坠,便做成了我最初的钓竿。
翌日清晨,睡眼蒙眬中我被姑父唤醒,兴冲冲赶往郊野一处池塘。天色氤氲,细雨霏霏,姑父替我选了一块洼地,往水里撒了用米糠做的塘子,又替我在细小的鱼钩上穿上红蚯蚓,用竹竿试探池塘深浅,依次分开线上浮标,将鱼钩抛向水中,然后将鱼竿交于我手中。那浮标随铅坠沉入水底,渐渐有三四粒浮标氽在水面。姑父叮嘱我,浮标若上下移动,说明鱼儿上钩了,盯牢浮标,一动就提竿。姑父自寻一处地方,撒塘子下钩,没多久,只见他接连钓上几尾鲫鱼,而我这儿半晌未见动静,便耐不住性子,急着往姑父那儿打探,脚下一个趔趄,半个身子滑向水塘。这一下惊动了姑父,他赶忙将我从水里捞了出来,我浑身泥水,哇哇直哭。姑父替我收鱼竿,竟牵上一条巴掌大的鲫鱼。原来,鱼儿早已上钩,我却浑然不知,破涕为笑的我,紧抓着鱼儿仿佛握着一份天大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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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以后,钓鱼成了我的业余爱好。初入警营,周围好几个同事都是“钓迷”,每逢周末就心猿意马,一门心思运筹翌日垂钓“行程”。那时,我已加入区“钓鱼协会”,俨然成了“老钓客”。
周日凌晨,天色擦黑,一帮“钓客”簇拥而推着自行车齐聚闵行西渡口,“清一色”肩挎军用水壶和书包,背负草帽,车架系着鱼篓、两副竹竿、泛黄的书包内装着饵料罐、鱼线盘、蚯蚓盒,人手一副大饼油条,边啃边候着头班摆渡轮。那班客轮似乎像“垂钓专线”,靠岸放闸之际,自行车蜂拥而出,沿西闸公路鱼贯而行,随着晨曦渐渐淹没在奉贤四乡郊野里。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警营生涯忙碌之余,一竿在手,俯仰绿野,稻香扑鼻,鸡鸣狗吠,大有“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快活,故垂钓既是青年人的精神寄托,也滋养了日后好学、敏锐、隐忍、耐劳的心性。
垂钓也是一门学问,江南田野,水网交错,并非每条河浜都有鱼,老练的垂钓客能察水色,闻气味,探来历,悉心寻觅心仪的“好浜头”。小徐是局里新调来的驾驶员,还是一个垂钓迷,早先在企业开车,四里八乡兜得转,人头熟,周遭哪条野浜头有“料”全在肚里,局里一帮垂钓客都围着他转,我跟着他学了不少“垂钓经”。诸如开窝打塘、选置朝向、提竿遛鱼,个中趣味十足。不过我比他爱琢磨,把他一年四季垂钓选位的经验归结为“春钓滩、夏钓荫、秋钓湾、冬钓潭”,小徐乐不可支,一挨“好浜头”总不落下我。
“好浜头”渐渐枯竭,有一阵垂钓寻不着“方向”。
钓鱼协会里有幸搭识老沈头,他是同学的父亲,示意我跟他玩。那天,带我来到一处鱼塘,不用撒塘,直接下钩,鲫鱼、鳊鱼、青鱼纷纷上钩,噼里啪啦来不及提竿,情状就像捞鱼,如此这般,大丧垂钓情趣。中午,塘边来了一位乡干部模样的人,对老沈头又是递烟又是一番奉承话,直叹老沈头钓技出众。午饭时分,我如梦初醒,原来,老沈头是机械厂八级技工,叫这乡镇聘为乡办企业顾问,乡里巴结老沈头,鱼塘只是“诱饵”,专钓老沈头这样的“合作伙伴”,我借了“光”。
想来江湖险恶,身居庙堂,大抵也被人视作“鱼”,哪天居心叵测之徒下饵,保不齐抵不住诱惑,我也会像鱼死翘翘翻白肚皮。
不久,老沈头得癌症过世,我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钓鱼没先前殷勤,加之局里任命我去一个派出所当指导员,只能忍痛割爱,打消垂钓的念头。
未曾料想,垂钓经历竟对我警营生涯有如神助,几回助我妙手回春。
调到派出所头一年,将要过年,新村里不少居民来所报案,晾在窗外的腊肉、咸鸡、火腿一股脑遭贼叼走,一时闹得人心惶惶。事不大不小,居民指望派出所破案,大伙都揪心。我陡然灵机一动,叫人寻来几把破扫帚和几张旧报纸,依葫芦画瓢,包裹成“腊货”择地悬挂,然后派人蹲守。翌日,窃贼果然吞饵上钩,逮着的竟是一个女贼,从她家里悉数缴获被窃腊货后发还居民。所长捋着头皮道:“迭只倒钩放勒漂亮,多亏侬想得出!”
我当刑侦支队长时,还真“钓”到过一条“大鱼”。上世纪末,辖区定蒲河发生一起水上杀人抢劫案,歹徒以销售建筑材料为诱饵,杀了船老大劫走一张十万元现金支票。那年,市局刑侦部门立下“军令状”,年底杀人大案侦破率须达百分之八十,眼看年关,整个上海只完成百分之七十八,此案若破,刚好过关。我和一彪麾下铆足劲,一路追到浙西莆田,杀人歹徒隐藏山沟里,以其之道还制其人,我们用了一名“线人”,投下“诱饵”,将其“钓”到当地一家美容店,趁其躺在“温柔乡”,一举捉拿归案。世纪之交,我在莆田与一班兄弟喝大酒,年关钟声敲响,我不亚于早年临渊提竿遛鱼般开怀。
(戴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