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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两个月刷朋友圈,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题目:鲁迅吃过草头圈子吗?
在展开讨论之前,先作名词解释:草头学名苜蓿,老一辈的上海人也叫它金花菜;圈子么,就是猪的大肠或直肠,一般经洗净切段,红烧出锅,摆盘时能形成一个个小圈子,故此得名。乍一看挺无厘头的,但至少不是坏问题,毕竟能让普通读者了解伟人的日常一面,接地气,自然是好的。然而穷搜群籍,似乎没有研究得这么细的。1995年《上海鲁迅研究》有人整理出“鲁迅家用菜谱”,为1927年11月至1928年6月,鲁迅、许广平和周建人等人合居虹口景云里时的用餐资料,细察其中的内脏菜,除了炒猪腰,也有以猪肝猪肠为原料的炒三及第。如利用鲁迅日记和书信等第一手材料,可知鲁迅平素爱吃干菜、笋豆、粉丝、腌菜之类绍兴风味,但去饭店里吃了啥,日记里记得简之又简,则颇难索解了。也曾翻读过冯远臣《最是那碗人间烟火》乃至薛林荣《鲁迅的饭局》,答案非但没能找到,反倒越发糊涂了。后者写鲁迅与北京“八大居”之一的同和居时,提到其名菜有炸肥肠、九转肥肠、三不粘等,然而紧接着来了一句:“鲁迅最喜欢这里的炸虾球,因为这个菜属于绍兴口味”,这一判断貌似失之武断,也应该允许人家换换口味嘛。
回到本文题目,鲁迅吃没吃过草头圈子呢?其实只消换个思路,答案便呼之欲出。我可以负责任地说,鲁迅绝对没有机会吃草头圈子,理由是这道菜,1949年以前根本就没有啊。
上海早有烧圈子,这绝错不了。1924年10月7日《时事新报》,《吃的经验》一文提及“纯粹的锡帮菜馆,在上海享盛名者绝少,大半苏锡或苏常合作,这种菜馆都是供给家常便饭的,吃整桌的主顾,绝少登门。我且举其中稍有名望的四马路聚昌馆为例,该馆开设已近十年,家常菜以‘炒秃肺’‘炒圈子’很有些名声,堪与专卖秃肺的正兴馆(在饭店弄)拮抗。”次年10月25日同一报上,《述我之吃》文中,又称“三马路饭店弄之正兴馆,负盛誉于海上,‘炒圈子’‘秃卷’尤负时望。实则正兴馆之菜,徒拥虚名而已,实无殊味可言”,真正值得一吃的馆子,要以“四马路之聚昌馆、满庭坊之同福馆为宜”。这聚昌馆,属正兴馆支系,据沈扬的《老正兴的前尘琐闻》披露,它位于“福州路福建路转角处今吴宫饭店边上”,由一位叫沈金宝的无锡人与人合开。
至于生煸草头,据1938年10月11日,《上海日报》“波罗杂写”栏(作者卢溢方):“今苏帮饭店中,恒有‘生边草头’一种,味美逾恒,使人向往。”可见亦早已有之。而沈扬先生曾听长期供职于聚昌馆的大哥讲,起初“圈子和草头是一荤一素两样菜”,后经人提议将二者合而为一,“油腻的猪大肠用碧绿生青的金花菜(草头)垫底”,果然“色味俱佳”。问题在于,合并发生于何时呢?肯定不在上世纪三十年代。
1949年6月,上海刚解放,据称是老正兴系统里生意最红火的馆子,位于九江路300号真老正兴菜馆,忽向报间投放大量广告,推出其顺应时代的“人民菜”,标榜为“独家首创”,广告词“小菜只只结棍杀搏,价钱便宜不算还要货好”,主打物美价廉。在此抄录菜单:炒虾仁、青椒小炒、炒虾腰、炒士件、八宝辣酱、红烧圈子、椒盐排骨、烧头尾、烧肚当……众所周知,本帮菜的特点是博采众长,融会贯通,现如今大行其道的草头圈子,在鲁迅去世十多年后仍未见踪迹,他老人家又去哪里享用呢?
话说回来了,鲁迅很可能吃过肥肠做的菜。1935年1月31日鲁迅日记:“夜孟十还招饮于明湖春,与广平携海婴同往。”案,明湖春是一家山东济南菜馆,在京津济均设有店面,翻开《明湖春菜社点菜一览簿》,其中载着与肥肠相关的菜有:九转肥肠、红烧肥肠、白扒肥肠、锅烧肥肠、干炸肥肠、糟溜肥肠、糖煎肥肠、清炸肥肠、炸溜肥肠、金钱肥肠、炸凤眼肥肠……这诱惑大概很难抵制吧?(祝淳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