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健/文
这注定是特殊的清明,因防疫需要,上海人停住踏青扫墓的步履。此刻,我的朋友圈里,寄托哀思的帖子不少,但基调并不消沉,既有改自杜牧《清明》的讨巧四言“清明时节,行人断魂;酒家何处?指杏花村”,让你几分莞尔,还有多人转发的苏轼那句“人间有味是清欢”,希望你在正常生活“暂停”时保持快乐的心。但真正打动我的,是陶铸那句“清明晴彻,花艳墙南北。遥望岭春更早,浓荫吹遍阡陌”,情调高昂,展现生命。
传统节日是一国历史的积淀,作为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清明自2008年被国家定为法定假日,形成“小黄金周”,令长年奔波者得以轻松相约祭祖,为先人敬上一炷香、献上一束花,以表感恩追思,亦可共聚天伦,体现精神上的敬祖、尽孝、和谐、传承等传统内涵。但任何传统都会和现实场域碰撞、交融乃至调和,在“立”与“破”中顺应社会发展与公共利益。整整2020年前,西汉出现中国最早的医院,“民疾疫者,舍空邸第,为置医药”,本质是“隔离观察治疗”,连带的,各种节庆社群活动自然也受限制。事实上,中国古籍记载的疫灾从周代1次一路延续至清代74次,必要的隔离举措很少能顺利推行过,就像四世纪东晋朝廷里,曾规定大臣家染有时疫,若三人以上感染,即使未被感染者百日内亦不得入宫,但这一措施却被时人讽为“不仁”,在今天看来,这显得很幼稚。
客观上,人类对健康和疾病的体验,始终受自身文化环境影响。人类学家戴蒙德指出,传染病和人类生活方式密切相关,现代城市化与高人口密度,对公共卫生乃至个人生活习惯都提出更高要求,就像持续两年多的新冠疫情中,“三件套、五还要”的防护措施逐渐形成大众习惯,这体现的正是当代城市生活中所需要的规范和互相尊重。两年来,无数上海人在社会需要时接受“屏牢”的建议,放弃暂时的自由,做理解、支持、自律的市民,许多人在清明前后以数字陵园、网上礼葬、云纪念等形式祭奠先祖,把“入土”仪式缩小,把“为安”情意做大,体现对规则的遵守,对集体利益的共情,对需要牺牲部分自由和便利时的大度和不计较。
“疫病在古代是坟场,在近代是战场,在当代则是考场。”这句话浓缩了人类与疫病较量的变迁,我们在这个“考场”上将交出什么样的答卷,是摆在每个人面前的严峻问题。此刻,从全国多地来援助上海的医疗队员早已过万,他们中又有多少人把逝者的思念,化作疾风劲草、与子同袍的豪迈。还有一个与中国同事“屏牢”于上海的外国朋友给出了巧妙的答案:东方清明节与西方复活节假期衔接紧密,“两者文化都充满苦乐交织的味道,都以自己的方式纪念逝去、重生和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的过程。对生活在上海的每个人而言,挺住就是一切——挺住不是为了要做英雄,只是为了要做自己,挺住你就是你自己,与众不同,一眼认得,挺不住就别奢谈什么胜利。”
望着洒满阳光的空旷街道,遥望封控在家的亲朋,步入如此宁静的清明,我不可能完全赶走忧伤和焦虑,但占主流的仍是希望。回望史册,疫病和人类一直共生,我们战胜老的疫病、有了预防措施,新的威胁又接踵而至,相伴的是人与命运的抗争。决不向疫病低头,在我们这个民族是有传统的,尽管难免会惊慌失措,但更多的是凝神聚力,用一切科学的办法和措施展开坚决斗争,跨过一个又一个的困难。所以今天,我们要有必胜的信心。一种病毒对城市乃至国家的攻击,都是一场考验,我们的应急、组织、后勤能力乃至社会情绪的引导力,都将在大考中不断提升。
120年前获诺贝尔奖的英国医学家罗斯说过:“如果我们自比为泥巴,则我们才真会被别人践踏为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