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这一波“倒春寒”早些过去,好赶上谷雨时节,在布谷鸟的啼声中,去采一拨滋味更深的“雨后”茶。
按照原定计划,此时我应该在某处高山茶园,体验清明前采摘新茶。孰料疫情和“倒春寒”同时到来,出门成了难事,与合作伙伴一商榷,他倒是豁达得很:“既然赶不到‘明前’,就改‘雨后’吧!”
行程一改,这一季的新茶大概要过些天才能喝到了。不过我向来喜欢陈茶,居家多暇,取出亲戚家自种自采的烟熏陈茶,沏上一壶,在回甘中体会着“资深”的春意,更得其宜。
饮陈茶的习惯是少年时养成的。记得每天上学前,母亲拿陈茶沏满大陶罐,冷却后灌入大锡壶中,让我背去学校饮用,还说小孩不宜喝新茶,伤胃。实则新茶中茶多酚含量高,刺激性强,母亲这一做法倒是经验之举。
在学校运动量大,水也喝得多,课上难免要多举手几次,因而经常挨老师批评。后来读知堂的《儿童杂事诗》,有一首写道:“带得茶壶上学堂,生书未熟水精光。后园往复无停趾,底事今朝小便长。”顿觉写得形象极了。看来当年三味书屋里的学生,同样饱尝饮茶三味,无怪乎知堂能写出“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这样绝佳的句子。
知堂所好的是“清泉绿茶”,这是茶之正宗,刘禹锡《西山兰若试茶歌》写道:“山僧后檐茶数丛,春来映竹抽新茸。宛然为客振衣起,自傍芳丛摘鹰觜。斯须炒成满室香,便酌砌下金沙水。”记载山僧炒新茶待客,极为形象。单从诗句来看,只有炒青一道工序,未经发酵,滋味很单纯,好在兰若主人专采“鹰嘴”一般的嫩叶,想来还是颇为适口的。
饮茶一旦成了习惯,就很难改变,这一点唐代的人已经有过深刻体会——早在刘禹锡写下这首诗之前半个世纪,唐德宗开始征收茶税,当年就收到四十万贯之多,刘禹锡的好友白居易也有“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的名句,可见其时茶已不是可有可无的嗜好,而是大多数人生活的一部分了。
嗜好与生活,原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滋味。
我虽然从小饮茶,却一度不喜欢上茶山,总以为茶园是很无聊的去处,齐胸的茶树,一无果实可吃,再无春花可看,采茶这种需要耐心与细心的活计,耗时长又收获不多,往往令人沮丧。
直到有一回送年迈的亲戚回老家,恰逢春茶收获的时节,亲戚放下行李,就拿出竹篓子,直往茶山上去,她原本步履蹒跚,一入茶园,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指如刺绣拨弦,飞快地采摘茶叶的嫩芽,口里还念叨着说:“这茶叶就跟小孩一样,一天一个样子,不赶紧摘下来,耽误了时间,就是浪费老天爷的心血哩!”
我一边替她拎着竹篓子,一边听着她的絮叨,感受茶园里春风拂面,鸟鸣虫闹,突然就对茶园里没有果实、没有花朵的茶树生出了好感,或许真正打动我的,是老人家那份不违农时的真切吧。
及从茶园里下来,老人非要送我一罐自制的茶叶,还特别强调这茶叶经过烟熏,“不燥人”。盛意难却,我只得收下,当时也没太在意,过后偶然沏上一壶,不仅滋味醇厚,而且捎带着土茶特有的烟熏味,和少年时每天喝的陈茶毫无二致,顿时就重新“上瘾”了。
我也说不清自己惦记的,究竟是茶,还是少年时那份简简单单的温馨味道。
今年春已过半,茶园里的茶树大概也等不及了,希望这一波“倒春寒”早些过去,好赶上谷雨时节,在布谷鸟的啼声中,去采一拨滋味更深的“雨后”茶。(采 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