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 宋春丽:风雨丽人来
| 2022-03-26 16:03:53

在《人世间》中,宋春丽的戏份一共69场,但这个一身正气而又看透世情的岳母金月姬在观众心里的分量,一点都不少。

今年71岁的宋春丽演了很多戏,配角终究多于主角,但她说自己并没有什么遗憾。请她为新民晚报读者说些什么,她则写下这么一句:不忘少年样,不惧白发苍苍。像种子一样,一生向阳。

要强和不自信像是双生儿,陪我走了一路

宋春丽一生演不来娇滴滴或是性感的女性,除了生就的北方大妞英气爽利的长相,13岁参军而打上的由里及外的烙印,言谈举止,脱不了的“正义凛然”,难怪在观众眼里,金月姬就是宋春丽,宋春丽就是金月姬。

对宋春丽而言,走进角色的过程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容易,尽管她早已以炉火纯青的演技征服了挑剔的观众。沮丧、无奈,以及峰回路转的狂喜,每次都如坐过山车般战战兢兢。

这两年,除了《人世间》,让宋春丽演得最过瘾的角色是《巡回检察组》里的胡雪娥,一个在社会底层里挣扎的、为儿子能豁出一切的母亲,同样是戏份不算多的配角,但场场是情感冲突激烈的大戏。“但到底接不接这个角色,我的纠结症又犯了。”想演,但又担心戏的张力太大,自己的身体吃不消,而且这个角色粗鲁、蛮横、泼辣,和宋春丽以前正女主的形象多有不符。七十岁了,还需要挑战自己吗?最后,要强的宋春丽提着一口气进了剧组,哪知第一场戏就出师不利。那天现场群众演员、工作人员,乌泱泱的人等着,宋春丽借故去了趟洗手间,“在那里,我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越老越没出息,想那么多干什么!没有退路了!豁出去了!”“演技炸裂”“到底是老戏骨”……戏播出后,面对一片赞誉,宋春丽却交了底: “其实演员是很脆弱的,战胜自己是件挺难的事……”

在人们怀恋的流金岁月中,她不算是最耀目的那个,但扎扎实实地在人们心里刻下了自己的名字。无他,宋春丽说或许就是因为自己一生要强,但要强的背后,又总是伴随着某种不自信。两者如同一对双生儿,时刻跟随着宋春丽。

宋春丽曾说起小时候家里贫困,父亲捡回了一个别家丢掉的布沙发,母亲把沙发布拆下来给她做了一件绿色的小外套,是童年记忆里一抹最鲜亮的颜色。每次做饭,母亲会用一杆秤称出一块面,面分成四份,父亲的那份最大,哥哥的其次,她的再其次,母亲的最小。生活窘迫,但父母坚持让她和哥哥上学,因为一题之差没有考上师大女附中,后来参了军,宋春丽笑说,否则人生一定不是今日的样子。

物质的贫乏在女孩心里升起了一朵乌云,离开家从北京到了广州,在部队大家庭里,小春丽性格有点封闭,她加倍努力地练功,什么苦都咽得下。18岁,从舞蹈团调到话剧团,她更是心急火燎地想要补上所有的缺。那几年,她每天一个人凌晨5点起床,一路跑到离驻地很近的小火车站,在一块空地上练嗓子,练身段。一个小时后再跑回驻地,和大家一起吃早饭、上专业课之类。晚上九点半回到营地,别人睡了,她开始写排练日记、看书读报做笔记,总要到凌晨一两点才睡,天天如此,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那时,我哗哗地掉头发,还以为是水土不服。可如果没有那几年的历练,就没有今日的宋春丽。”

我也焦虑,但不是别人的那种焦虑

“小时候也没有人说过我漂亮,1970年到话剧团,更是觉得身边美女如云,但女演员常有的容貌焦虑或年龄焦虑,倒没怎么困扰过我,或许是因为我艺术上的‘少女期’原本就很短吧。”宋春丽笑说自己除了第一部戏《苦难的心》里演了一个小护士,之后一路演的不是媳妇就是妈,而她的中年时期则又是她的黄金时期,年近四十才开了挂,凭着《鸳鸯楼》《便衣警察》《风雨丽人》《九香》《离开雷锋的日子》把中国电视飞天奖以及电影金鸡奖女主角、女配角拿了个遍。“但我绝不是一个活得轻松的人”,有一种焦虑时时刻刻地伴随着宋春丽。

年轻时,老担心自己专业不够好,宋春丽从不放过身边任何一个学习的机会。1983年,宋春丽参演了吴贻弓导演的《姐姐》。那时,她已拍摄了《奸细》《张铁匠的罗曼史》等多部影视剧,但进组之后,她突然发现,之前的经验仿佛都变成了空白。“你不要试图让观众知道你是一个好演员。”“让观众自己去理解你心里那个意思,观众不是傻子。” “你觉得过瘾了,前后连起来就会太满了,你做减法,观众就会做加法。”只合作了一部戏,自此,宋春丽视吴贻弓为自己艺术路上最重要的引路人。听从吴贻弓的建议,宋春丽向厂里申请,报考了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干部训练班,什么是电影的哲学、美学、表演,电影的这扇大门终于在宋春丽面前打开了。“我当然又是恨不得能把一天变成48小时去学,去排练,现在,当时的同学们回忆起来还会说我,‘练倒立都想第一名’。”

就怕自己技不如人,就怕自己演砸了,宋春丽说,这样的焦虑到了现在,还常常困扰着她,她称之为“体力与精力之不足与设定目标之间的矛盾”。这样的焦虑还延续到了日常生活中,从是不是要接受一次采访,到要出席一场晚会,“提前三天就开始焦虑应该穿什么,搭配了好几套,当天还是穿着最土的那套去了。嗨,这就是我呀。”

怎么可能没有遗憾,知足就好

年轻时,她就知道自己不属于人见人爱的甜妞型,少时虽困顿,她用表演对抗现实生活。母亲和部队塑造了她骨子里顽强的生存哲学,她铆足了劲儿要用角色说话,证明自己。1979年,影片《苦难的心》挑选演员,那时,宋春丽刚刚结婚不久,心心念念想着通过拍电影调回北京,好结束两地分居。剧团团长对宋春丽说,“拍电影有可能一举成名,也可能一败涂地”,后者坚定地回答,“那就让我试试一败涂地吧”。

银幕处女作反响不错,不久,八一电影制片厂向宋春丽伸出了橄榄枝,出演电影《奸细》的女主角。戏在冰天雪地的黑龙江拍,自然条件十分恶劣,刚到拍摄地,宋春丽发现自己怀孕了。那时,全国一年才拍几部影片,拍戏机会非常难得。宋春丽说,在当时的情境下,于公,开拍在即,再换演员,摄影组等不起,会造成损失;于私,我想演好这部戏,好调进八一厂。宋春丽给丈夫打电话,丈夫说:“你自己拿主意,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就这样,孩子放弃了,戏成了,宋春丽如愿成了八一厂的演员。

听上去,就像兹维格的那句名言:“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已暗中标好了价码……”都说成名要趁早,宋春丽却十足是一个大器晚成的演员。她舍不得这得来不易的机会,与角色共生是她的苦役也是她的享受。

1995年,宋春丽因出演含辛茹苦的母亲 “九香”一角获得了第16届金鸡奖最佳女主角奖。这年,宋春丽从影16年,44岁,她终于答应了丈夫,要个孩子吧。但这个愿望永远地落空了。

宋春丽总是说,戏是戏,生活是生活。她刻意地和娱乐圈、媒体保持了距离,尤其不希望自己的私事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镁光灯照耀不到的两个人的生活就和普通百姓一样,喜怒哀乐一样都跑不了。相濡以沫四十多年,宋春丽的心里永远珍藏着关于先生的几个画面。一个乍暖还寒的春天,宋春丽出去拍戏了,朋友去家里送东西,看见男主人腿上盖着毛毯,独自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老孙够可怜的。”朋友说得动情,宋春丽心里五味杂陈。1996年宋春丽获金鸡奖女主角提名,去颁奖会的路上,她忐忑地给先生打了个电话。先生说,不管能不能获奖都不许给我丢人,是惯常的山东大男人的口吻,停顿了下,又说,没关系,有我呢。前年,宋春丽的哥哥去世了,宋春丽一时伤心得不能自已,是先生代她去奔的丧,“要知道,他刚在青岛参加完自己哥哥的丧事”。

和当下流量明星拍戏动辄对口型,用替身相比,宋春丽这辈演员着实太拼了。她那代人的成功,不是靠削尖了脑袋往名利场钻或是出卖自已、钻营关系换来的,就是靠一场戏、一场戏地拼,靠用演员应有的敬业和全情投入的职业素养换来的。

人生兜兜转转,遗憾终得弥补。16年前,在朋友的介绍下,一个可爱的女娃来到了宋春丽家。今年宋春丽生日,丈夫孙维熙做了拿手的打卤面,小女儿则偷偷亲手为她做了一个满是福字的小挂件。宋春丽说,我们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人,但每个人都通情达理,有情有义。

回首从艺这五十多年,宋春丽笑说,基本收支平衡,或者说收获比付出更多些。

戏里戏外,她经历了别人几辈子的情感和人生,她说做演员或许是她的宿命,险阻在此,幸福也在此。(吴南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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