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买旧书,很忌讳书中有他人手写的笔记或划痕。我非但不介意,反而觉得有趣。
我买过一本二手书,其中的一页上就有一处记号。“书桌是从小用到大的地图牌,大学时代就把腿脚锯短,席地而坐,西华钢笔是U送我的毕业礼物,天鹅牌的稿子也是他四处为我张罗来的……”某位书的主人,把“稿子”的“子”划掉,在旁边的空白处用圆珠笔写上了一个“纸”。人的眼睛在阅读时有时会有自动纠错的功能,如果他(她)没有把这个笔误挑出来,也许我也会忽略。这是本台版书,这个“纸”字是繁体字,字迹娟秀,真让人浮想联翩。舒国治的《杂写》也是在二手书App上淘来的,第一篇就有原主人的批语,从那些颇有思辨意味的言辞里,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喜欢思考人生的读书人。
日本著名编剧坂元裕二写过一本叫《往复书简》的小说。这部书信体的小说有封信让我瞬间回到大学时代。“玉埜君,你说我不了解你,不对。图书馆里那本很厚的犹太人大屠杀的书,你借过吧?在你之后,我也借了。你知道吗?从借书卡上能看出,本校成立三十二年来,只有我和你借过这本书。”这几句话不仅点明了少女三崎留意玉埜的缘由,也给人强烈的真实感和代入感。在借书要到图书馆翻卡片的年代,借由一张借书卡发现同好,这样的事在现实生活里确实发生过。借书卡上不同的笔迹,不同颜色的钢笔或圆珠笔,写着借书人的名字和借还的日期。有一次赫然见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这无意中发现的“秘密”,至今想来仍有莫名的喜悦。
我的书架上有一本友人赠送的从中山大学图书馆里流出来的书,拿到手后熟门熟路翻到封三,上面果然贴着装借书卡的牛皮小纸袋。这本吉辛的《四季随笔》是1985年出版的,定价1.15元。友人在书的扉页上写了一段关于此书渊源的文字。1990年8月,台湾大学图书馆收到这本书的译者李霁野先生寄还的两本书,其中一本正是此书的英文版。1946年,李先生应许寿裳先生之邀赴台作编译工作,1949年离台时带走了从台大图书馆借走的那两本书。后来两本书被抄走,却又奇迹般返还。他用这本英文版译出了中文版的《四季随笔》。40多年后,李先生终于把它归还。友人说这“可谓爱书人奇缘”。这本装帧简朴,书页泛黄的旧书,是我书架上最特殊的一本。
这本书的“译者后记”里有一页缺了角,友人用和原书大小一致的蓝色墨水钢笔字,一个字一个字工整地补了上去。时光流逝难免留下损伤,但因为这补缺有了优雅之感。这优雅来自用心的阅读和珍惜,让我感觉岁月的绵长和读书的佳美。(戴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