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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到浏河外婆家时,会跟着外婆娘舅暗触触不声张地到自由市场赶集。天刚蒙蒙亮,外婆会轻轻把我叫醒,宝宝啊,伲要到街浪去哉。我睡眼惺忪爬起来,搭好凉鞋的搭襻,站在外婆跟前,外婆会把打满补丁、跟大人的手臂膊差不多粗细的布袋,捡轻的、短的挂在我脖颈上,随后一老一少便融入清晨的氤氲薄雾之中。
现在想想“自由市场”这个名称在当时能被允许存在就令人惊奇。“市场”意味着交易,意味着商品和资本的流通,再冠以“自由”两字,在那个年代真是格格不入。可能是当时贫穷的农村和农民实在离不开它吧。
记得当时浏河镇的自由市场在公家菜场旁边一块空地上,周围还包括几条相对封闭街路。外婆挤在一排包着头巾的老太婆中间,把要卖的东西码放在油纸袋上(塑料袋),一堆沾着露水的玉米,几只翠绿的香瓜和艳红的番茄,新鲜的鸡蛋鸭蛋一尘不染像玲珑剔透工艺品,与布袋里的赤豆、黄豆、黑芝麻、白扁豆、青蚕豆,在霞光中,勾画成一幅五彩斑斓的彩绘图案,与水凼倒映的蓝天白云相映成辉,让人觉得很美。
外婆会给我几只角子买早点。早点摊集中在一个街路的拐角,在这里我第一次吃到了在上海只听说过的米饭饼、老虎脚爪。而只有一面之缘的老虎脚爪仅在浏河自由市场吃过一次后,便匆匆消失在人生的街角,从此杳无音信,再无相见。
娘舅去市场时,会带我到羊肉店喝羊汤,说是羊肉店,但难得有羊肉供应,早上只有用羊杂碎熬的羊汤。印象最深的是在娘舅连哄带骗下,我第一次将信将疑地喝了一口汤浓汁白、鲜香醇滑的羊汤,竟然没有一点羊臊气。我大为惊奇的同时,也惴惴不安,摸着滚圆的小肚皮,琢磨着羊臊气迓到啥地方去了呢,突然一个回肠荡气的饱嗝喷薄而出,嗝出来的膻味依然会让五十多年后的自己闭下眼睛,浑身一激灵。
天大亮后,市场笼罩着低沉的“嗡嗡”声。我开始流连于猪羊兔狗、往返在鱼虾虫鸟的摊位之间。有段时间公社规定每家农户只允许养两只鸡,市场挤满了厄运当头的公鸡们,当他们身处缧绁还在为母鸡争风吃醋、飞羽搏击时,我在为清晨公鸡次第报晓的消失而忧伤。以前上海小囡亲近动物机会少之又少,除了天上鸽子、地上麻雀,再有看到吓你一跳的老鼠,菜场供应的鸡鸭鱼肉全是冰冻的。朋友和我说过,当年静安、徐汇等市中心的中小学生郊游时,车子沿沪太路经过余庆桥、大场等郊野之地,看到河里游的鸭子,竟不知何物,会惊呼雀跃。我有个大学同学住在中百一店楼上,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母亲让他趁去外地实习的机会,到蚌埠、徐州的自由市场,买两只雌鸡回沪过年,他却因不辨鸡的公母而犯愁,我戏谑道,你寻女朋友要找漂亮的,买雌鸡么就要拣难看的。这就不难想象当时能与各种小动物亲密接触,那种优越感和幸福感是多么爆棚。如果这天恰巧能碰到眼镜蛇昂头吐芯子、发出“丝丝”声音的蛇药摊,那就相当于今天小孙子在大马戏城看了场精彩绝伦激动人心的老虎狮子的表演一样!
歌德说得好:人之幸福,全在于心之幸福。每当回忆起当年自由市场,内心满是温情温馨、宁静安然的同时有一种幸福的感觉,就像冬日里云开雾散,一缕温暖的阳光照进了心田。它闪烁着人道人性的光芒,有着普通人的生活和人生的希望,有已故去的外婆娘舅让人唏嘘泪目的音容笑貌,也让人更感今日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的可贵。(雨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