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电影上映前,影片出品人及总制片人于东提到北京西山无名英雄纪念广场的纪念碑上,刻有这样一段碑文:“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勋永垂不朽。”《无名》的片名由此而来。有趣的是相比电影里,唯一有完整名字的是一条叫“罗斯福”的狗——几乎所有人,顶着姓氏、家庭关系、工作职位的名义,“无名”着——“无名”在这个层面上除了是片名,更像对影片最精辟的概述,展现了影片所折射历史的某些特性:
拯救者是无名的——他们是隐姓埋名的英雄,
受害者是无名的——他们是暮鼓晨钟的凡人,
(资料图片)
施暴者是无名的——他们是双手沾血的凶手,
骑墙者是无名的——他们是厚颜无耻的赌徒,
背叛者是无名的——他们是首鼠两端的懦夫。
至于影片里,人物有“(姓)名”与否,并不会影响观众的观看——这像极了一个精妙的中国文化观念比喻:“名”终究是“虚”,“人”与“名”相比略微“实”一些——但终究是虚妄的。
影片里梁朝伟在汉奸汪精卫的画像前,有一段关于什么“痛快”的台词。不免令人想到历史上,这个汉奸曾有“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少年时光。当他丢失了舍生取义的信念,看似多享了几年荣华,但本质与广州轰炸时,那条被呼来喝去,跑进风雨讨一口干粮的丧家之犬别无二致。至于瓦砾上的死亡是它生命历程的必然,也是错误选择的终点——至于那条“有名”的“罗斯福”又怎样?皇家空军又怎样?贵族苗裔又怎样?
《好了歌》开头四句写:“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在历史绵长悠远的中国文化中,其实并不奉行如今网上盛行的“生死之外皆小事”论调,因为古人很早就明白:一个人哪怕位高如皇帝也是要死的。但我们的古人在先秦时,发现了人生的“无意义”后,找出了具有中华民族个性的“生命存在意义”:因此,鱼与熊掌的故事里,孟子引出:“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的道理。自此,每一代华夏义士为我们的文化留下了诸多舍生取义、慷慨豪迈之歌。
如果说《无名》的电影感,来自他精准地展示场面,手艺人似谨慎地用镜头遣词造句;如果说《无名》的尖锐感,来自他克制地描写残酷,不给某些意图展现人性光辉而胡编乱造的“忏悔者”形象留有空隙;那么,《无名》的力量感,来自他耐心地刻画时代,像绵绵的拳影在结尾汇成重重的一拳叩击观众的心灵,让人在走出影院回想的时候,也许会自发意识到一个问题:影片中地下工作者们和历史上千千万万为了建立新的社会秩序而献身的仁人志士们为什么甘愿“无名”?
如果从影片诞生的这片土壤来看,问题的答案本是天成:因为他们身上流淌着中华文化的血液,所以正面人物的行动动机,不是由西方编剧教材中常见的“个人性格”“原生家庭创伤”“家庭亲情纽带”等个人主义情结推动。相反,片中人物自觉而坚定的反抗,是作为一个觉醒的中国人,看到广州遭受轰炸满目疮痍的痛心疾首,听到日本人奸杀一家四口人的义愤填膺,认清蒋氏地方政权与汪氏卖国政权本质后自己扛起重整山河的使命担当。
影片对于日寇暴行的揭露,残酷且直接,让人想到《黑太阳731》、《紫日》、《红樱桃》等诸多“童年阴影”——只是各地史书上的沧海一粟。于是在《无名》中,出现了程耳导演提及,纯属“计划之外”的白色小羊。日寇在用水泥虐杀小镇村民那场戏的最后,镜头里,前一秒活人,后一秒水泥活埋;前一秒活羊,后一秒炖羊汤的对比,将战争时期,暴虐的日寇群体与孱弱的国民群体间的关系勾勒得通俗易懂——《伊索寓言》里,狼吃羊的理由有许多,最后也可以不需要理由。战争让那群围坐吃饭的无名凶手们说这是他们“第一次吃羊”,那种喜悦兴奋的状态也许比常见的“忏悔”者更能客观上解释为什么能在1931年到1945年间,在我们这片大陆上出现源源不断的人间惨剧,也解答了那群无名者,所求者何!
历史上,他们来过,为了中华民族舍生取义。在21世纪20年代,能有这样一部质感的电影,缅怀来过的他们,实乃开篇所谓观众之幸也。(孟渐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