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央视纪录频道播出的纪录片《古书复活记》,用镜头记录了一批用自己的修复技艺让古书传之后世的“古籍守卫者”。
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春夏秋冬四季轮替更迭着窗外的岁月,他们就是在这样的默默无闻中,用代代传承下来的修复手艺让破损的古书复活。
在纪录片《古书复活记》中,我们可以看到,诸如宋元时期最大部头的应用类书籍《事文类聚翰墨全书》、海昏侯墓出土的简牍、海拔近4500米的西藏寺院山洞中发现的珍贵藏文古籍、破损严重的民间戏曲抄本等,都被妥善修复,得以重生。
从传世实物看,宋版书是现存最早的印本书。宋版书,称得上是全世界最昂贵的书籍,因为刊印精美,装潢考究,加上水火兵灾影响等,传至后世的少之又少,因此呈现出独特的文献学价值,是中国文化的瑰宝。
清代著名的藏书家黄丕烈,就将自己的藏书楼称为“百宋一廛”。廛是指房屋,百宋一廛的意思是百余种宋版书放在一间屋子里,所以黄丕烈是当之无愧的藏书大家。
古籍是这样保存和修复的
中国传统的纸张,有“纸寿千年”之誉,距今传世最早的纸质档案,是藏于故宫博物院的《平复帖》,在历经1700多年后依然保存完好,主要原因要归功于其书写载体——中国的纸。
但是纸张经不住虫蛀、鼠咬、污垢、霉烂、水湿等破坏,有的甚至是毁灭性的。因此,伴随着雕版、印刷而兴起的一门手艺,就是古籍修复,说是艺术更为精当,称其为“补天手”不为过。其实,北魏时期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就有一段相关记载,讲的就是书籍修复:“书有毁裂……裂薄纸如薤叶以补织,微相入,殆无际会,自非向明举之,略不觉补。”微相入三个字,就传达出了书籍修复的谨小慎微。
在文化和旅游部、国家文物局主办的中华传统文化典籍保护传承大展上,曾首次系统展出新中国成立以来,特别是“中华古籍保护计划”实施以来古籍修复重点项目成果,通过《赵城金藏》、敦煌遗书、《永乐大典》、西夏文献、“天禄琳琅”、纳格拉洞藏经的修复前后对比,我们可以细细体会古籍修复技艺的传承与发展。
过去的半个多世纪里,《永乐大典》《赵城金藏》等“镇馆之宝”都在国家图书馆文献修复组这里得到妥善修复。
《永乐大典》我们都相对熟悉,而《赵城金藏》同样是国宝。《赵城金藏》是我国在宋代第一部木刻版大藏经《开宝藏》的覆刻本,刻版于宋金时期,今存4000余卷,全世界只此一部,因而被视为稀世瑰宝。
1933年,高僧范成到全国各地寻访古代经卷,在山西省赵城县(后并入洪洞县)广胜寺意外发现了崔法珍留下的大藏经,《赵城金藏》从此名扬天下。1942年春,侵华日军企图抢劫这一稀世珍宝,八路军某部闻讯后夜入古刹,救得经卷。这部珍贵的经卷得以保存,现存在国家图书馆。
在纪录片《古书复活记》中,我们看到一册糟朽严重的《事文类聚翰墨全书》送到了国家图书馆古籍修复师朱振彬面前。《事文类聚翰墨全书》是宋元时期最大部头的应用类书籍,纪录片中这一册是明初刻本,引人注意的是上面钤着一方“天禄琳琅”的玺印。天禄琳琅,是清朝乾隆的藏书精华,也是仍存世的清代皇室藏书。这册破损的古书,只要稍一用力,书页就会像“掉渣”一样脱落,考验着修复师的技术和耐心。但是在修复师朱振彬的回春妙手之中,经过揭、补、压平、衬纸、钉线等步骤,一番精妙入微的“外科手术”下来,这册刊刻于500多年前的《事文类聚翰墨全书》得以重生,继续着传承文化的使命。我们相信,当后人再看到这部书,在敬佩明代人刊印水平之高的同时,更会向今天的古籍保护者致敬。
古籍修复的要求是“修旧如旧”,即最大限度地保留古籍的原始面貌。我们可以简单了解几种修复古籍的方法:补书法、去污法、托裱法等。
比如针对常见的虫蛀,则用补书法。将书页慢慢打开放在隔板上,在蛀洞周围抹上糨糊,用同色纸对着纸张纹路,按在破损的洞上,然后依糨糊湿印把纸撕下即可。去污法,顾名思义,当泥水等污渍滴在古籍上时,可采用毛质软排笔慢慢刷去污斑上的浮土和泥迹。对于已经霉烂的书,则常用托裱法:先用同色纸将破损处补齐,然后在书背后刷上糨糊,再裱上一层纸,全部裱好后再截齐装订成册。
有种古书样式叫“金镶玉”,这是一种古籍装帧形式。所谓“金镶玉”,就是指通过在书页里面衬上白纸,使书页的三边都镶衬出白色的衬纸,再用纸捻将衬纸与书页重新装订,因为原书页是黄色的,衬上的新纸是洁白的,如同黄金镶了白玉,所以称作“金镶玉”。片中,一批破损严重的民间戏曲抄本被送到甘肃省图书馆进行修复。面对这批没有留出天头地脚,文字“顶天立地”的抄本,古籍修复专家师有宽经过研究后,选择使用“金镶玉”的技艺进行修复,最大程度保护了受损的古籍。
竹简背后的新发现
在《古书复活记》片中,有一则与江西海昏侯墓有关的故事。西汉海昏侯墓,是目前我国发现的面积最大、保存最好、内涵最丰富的汉代列侯等级墓葬,曾入选当年的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海昏侯墓出土后,工作人员进行文物提取工作,在清理过程中,他们对一堆“泥巴”的处置犯了难。就在大家准备把这当成泥巴处理掉的时候,考古队领队杨军则表示了反对:“要等到专家组来,尤其是荆州文保中心的吴老师来,确定是什么再清理”。
幸亏他这一个坚持,才让我们看到了后来在学术上价值连城的宝物。一方奏牍,埋藏了2000多年——“南藩海昏侯臣贺,昧死再拜皇帝陛下”,通过文字,足以断定,出土的墓穴即是曾经做过27天汉废帝的第一代海昏侯刘贺之墓。
在纸张产生之前,中国古人用“尺牍”“竹简”等作为书写载体。
在海昏侯墓内,出土了几千件木漆器和竹简,这一数量令人震撼,但修复难度也很大。尤其是东晋时期主墓经历过一次大地震,整个墓都浸泡在水中,这种干湿交替的环境,对竹简损伤很大。
为了看清竹简上的文字,工作人员请出了“老手艺人”,正是考古队领队杨军口中的吴老师——保护出土饱水文物的国际顶尖专家吴顺清。
吴顺清是我国出土竹木漆器、丝织品等文物保护研究的学术带头人,是海昏侯墓专家组木漆器保护专家。他所在的荆州文物保护中心,是国际上修复饱水简牍最权威的机构。
饱水简牍的修复必须经过脱色、脱水两个环节。经过了一番极费工夫的修复工作,一枚双面刻有文字的竹简呈现在我们眼前——上书“孔子智道之易也”。要知道,这句话在《齐论语》中有记载,我们今天看到的《论语》这一篇已经失传。较早的《论语》有三个版本,《古论》《鲁论》《齐论》,我们今天读的《论语》就是以《鲁论》和《古论》为基础整理而成的版本,《齐论》到汉魏时期就已经失传,只知篇名,不知内容。
这枚竹简的发现,可以说明失传了1800多年的《齐论语》版本,在海昏侯墓葬里发现了。
这不由得让我们想到清华大学收藏的一批战国竹简。2008年6月,在获知香港有这样一批重要竹简后,著名学者李学勤向校方领导报告了这个重要信息。校方领导问:能否用最简洁的话概括一下这批竹简的意义?李学勤的回答是:如果是真的,那就是司马迁也没有看过的典籍。大约一个月后,这批竹简入藏清华大学,人称清华简。著名学者周汝昌听说后,非常高兴,欣然写下:“清华宝简,邦国奇珍。三生至幸,躬及知闻。二千累百,历劫方新。武王八年,判定古今。马迁无记,秦火未焚。”
清华简研究的成果之一,是发现了《尚书》的相关文献。关于《尚书》版本的学术官司打了近2000年,直到清华简的出现,这桩疑案才算有了可靠的证据。另外,清华简中还有意想不到的神奇发现——《算表》,这是人类最早的十进制计算器,目前国内发现最早的实用算具,是中国乃至世界数学史上的重大发现。清华简《算表》再一次让世界看到了古老中国的智慧,看到了穿越历史的数学之美。
精益求精
修复,除了技艺精湛,更离不开“原汁原味”的材料。尤其是中国古人秉承着“文章千古事”的精神,所以对书写文章的纸张也尤其在意。国家图书馆古籍修复师杜伟生,曾和他的同事一起以每月180米的速度修复敦煌遗书,整整修了10年。但是他在修复一批唐代典籍时却犯了难,因为缺少修复用的专门纸张,项目一度被搁置。为了解决这个困难,他和专门从事古法造纸工艺的贡斌一起,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经过反复实验和严苛的酸碱度测试,最终复原出了适合修复这批唐代典籍的纸张。
在蓝靛纸造价昂贵、市场鲜有的情况下,拉萨的次仁多杰仍在从事蓝靛纸的造纸工艺。狼毒草,令人闻而生畏,却成为次仁多杰手中的有用材料,利用狼毒草制成的蓝靛纸,可以有效地防止虫蛀。如今,次仁多杰将制作蓝靛纸的工艺传承给了两位儿子,在西藏的寺庙中,不少僧人还在用这种纸张抄写着“蓝靛金汁”写本。
从竹简木牍、绢帛到线装书籍,都是中华民族五千多年文明历史一脉相承的重要载体。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有两项与书籍相关——造纸术和印刷术。自东汉蔡伦改进造纸术,北宋毕昇发明活字印刷术以来,书记的刊刻印刷逐渐推广开来,相应的书籍的修复也随之而兴,都成为珍贵的文化遗产。它们不仅生动述说着过去,也深刻影响着当下和未来。
正是有一批甘愿埋头、默默无闻的像古书守护人这样的传薪者,守护着文化遗产的生命,一本本古籍、一件件文物才得以生生不息。(穆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