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进不进?搬迁搬不搬?作物种不种?道路修不修?这些全国各地扶贫工作中都会遇到的难题,戏剧作品写不写?如何写?
“扶贫题材戏难写,因为路径相同、人物相似、结果一致、缺少悬念。”中国艺术研究院话剧研究所所长、研究员宋宝珍说。
“中国新时期以来,反映农村变迁的代表剧目有3部,《狗儿爷涅槃》《桑树坪纪事》《万世根本》。”云南省政协教科卫体委员会副主任吴卫民说。《狗儿爷涅槃》表现农民与土地关系的震荡,《桑树坪纪事》描绘乡土社会难以摆脱的贫困落后,《万世根本》讲述安徽凤阳小岗村的伟大探索与实践,“这些剧作对特定时期中国农村现实予以深切观照和艺术化再现,今天,反映脱贫攻坚的戏剧作品肩负着接续这一创作传统的使命”。
中国剧协2020年重点题材剧目改稿会日前在海口召开,业界专家以入选剧目为例,剖析了近年来扶贫题材戏剧作品的优长与不足,总结了创作中普遍存在的困境与误区,并寻求可能的解决路径。
忙于面的铺展,疏于点的深入
作品怎么从宣传品迈向艺术品,人物怎么从宣传典型走向艺术典型,这是目前扶贫题材戏剧创作面临的最大难题。在吴卫民的视野中,许多剧作追求在一部戏里把“两不愁、三保障”“产业扶贫、教育扶贫、易地搬迁”等内容全都写进去,“这样的任务宣传材料、专题片都能完成,要艺术干什么”?许多剧作让人物在舞台上喊口号、列数据,“这和文明戏时期的化装演讲有什么区别”?吴卫民认为,观众在新闻报道中耳熟能详的人和事,为什么还要在舞台上看?看的是如何表现。“艺术不是陈列,是寻找感人的形象、生动的细节、贯穿始终的戏剧逻辑,用情感力量去感染观众。”
在宋宝珍的视野中,许多剧作表现的是“救世主”式扶贫,把扶贫工作的艰难、艰苦、艰巨表现得过于轻描淡写,因病返贫、失学,书记一来,解决了;没路没水,书记一来,解决了;扶贫款不发了,书记一说,发展集体经济,农民好像只是抗议一下,就认同了。宋宝珍认为,这样表现,未免会让观众把扶贫工作想象得过于乐观。一些地方开展“厕所革命”,村民却把厕所当粮库、杂物间使用,一些地方实施易地搬迁,乡亲住不惯楼房,又重返故地,种种扶贫工作中受挫的实例表明,乡土社会中长期生活养成的积习、思维定势是不容易改变的,许多剧作“只写了事件的外形、事件的结果,仿佛贫困人群搭上时代的快车,一下子物质和精神都富裕了。作为舞台表现,则是以气势、仪式遮蔽了真正的问题,却忘了长久性、经典性才是艺术的生命力。”
“大合唱、大歌舞、大场面不适合反映历史客观发展、生活本质内容、人性灵魂内涵,这样的作品往往情盛于理。”宋宝珍认为,戏剧本应具有的“静穆的伟大、宁静的庄严、单纯的美好”不是艺术资源的叠加、累积、拼合形成的。
原空军政治部电视艺术中心编导室主任、编剧王俭认为,一些作品为追求所谓的宣传效果,缺乏戏剧性坚守,“主人公从头到尾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张口就是思想政策,生命的个性在哪里?唱词都是奋斗、拼搏、努力、向前、拥抱、未来、希望,这只是口号。从心灵深处流淌而出的、在矛盾碰撞中挤压出的语言在哪里?观众想听的是这些,目前所见的作品中却少有表达。”
表层是写事,深层是写人
农村、农民是扶贫题材绕不开的表现对象。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所长、研究员王馗认为,许多剧作在农村质感、生活走向的把握不足,在表现中缺乏驾驭能力,因此才会落入窠臼。王馗谈及20世纪90年代末反映改革开放农村现实的粤剧《土缘》,“人物身上带着那个时代的多少印象,让人们看到改革开放前沿农村生活的质感,直至二三十年过去以后,我们对照着今天农民生活状态回看这部作品,就会知道,那个时候创作者把握农民生活的准确度在于他看到人物不断在发展。”
农民的质感,在人物形象的刻画上体现出来,一些作品虽然不至于对农民进行漫画化的表达,进入了相对写实的风格,但细部打磨仍然不够,人物个性气质的清晰度仍然不够。“人物的观念反映着创作者的观念,作家如果不能站在时代最前端,而是从主观方向、刻板印象出发,去看待生活的走向,作品设计的人物关系、故事情节就会显得陈旧。”王馗看到,有些剧作为了表现主要人物积极的一面,强化了其他人物的消极作用,其所作所为在人之常情上都存在着偏差,离农民这一特定群体的生活、情感、思想就更远了。
“许多扶贫题材创作往往围绕事件来写,让事件淹没了人物。”在剧作家姜朝皋看来,“建设新农村相关的事件其实是背景,表层是事,深层是人的、人性的冲突。”比如一部戏里表现了一个村支书和一个致富能人的观念冲突,刻画村支书从乡土社会中自然沿袭下来的对“大家长”式说一不二的固守,和致富能人的认识水平决定的富了理所当然要“显摆”的固有思维,“这里两个人物的‘站位’都不高。”姜朝皋认为,作品没有明显对任何一方的褒贬,既不是抬高村支书,贬低致富能人,也不是刻板地表现保守观念和先进意识的较量,而是客观展示两个人的心路历程。“以建设新农村为背景,人物的矛盾实际上是当代农村变化、发展、前进的结果,这不是正面、反面,先进、落后可以概括的,深入挖掘人物内心的较量的过程,就是聆听时代列车隆隆前进声音中,是不是有人在呻吟,它是妨碍着前进,还是推动着前进?”姜朝皋表示,不应用人物台词直接说出作者要说的话,而是站在个体的角度去碰撞,这种碰撞反映着作者要说的话。(怡梦)